第56章 “我宁愿去死”

颜喻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挣脱的林痕怀抱,又是怎么走出那个灯火通明的房间的。

不过一定狼狈至极。

他推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冲到他面前的容迟,容迟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暗红血痕,应该是他挣扎的时候划到的。

纵使脑子已经彻底混沌,颜喻始终记得容迟是个爱美的人,于是他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落点,定在容迟已经结了一道小血痂的脸上。

容迟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伤得不深,不会留疤的,放心。”

颜喻听见“放心”二字,呆板地点了两下头。

没话说了,颜喻转身,来到楼梯拐角,抬脚欲下。

容迟看他的状态太吓人,赶忙来扶他。

颜喻看了眼自己肘部的手,又慢半拍地抬起头,看把伤心都写在脸上的容迟。

不应该让容迟担心的,颜喻这样想。

于是他强迫自己挤出个笑容,说:“我没事儿的,放心。”

两字原模原样地还回去,容迟却没有点头:“我闲得紧,陪你回去吧。”

颜喻想了想,道:“那你去帮我找稚儿吧,我自己回去就行,正好我想自己静一静,行吗?”

容迟闻言生出片刻的恍惚,他在很多年前听见过相似的话。

那时是颜喻观刑后的第二天,大雨依旧在下,可所有事情都已成定局。

颜家十数口人死了,老皇帝死了,颜喻喝下了浮华枕,接过了相印玉玺。

颜喻陪了江因一整天,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出宫。

人是他接的,颜喻却拒绝了他撑起的伞和陪伴。

用的也是这样的说辞。

容迟不放心地张了张口,想拒绝却又有些不忍。

颜喻又笑了下,他按下容迟的手,踩着木质的阶梯一步步往下走。

夜色很美,空明澄澈,杂乱的树影稀稀疏疏打在地面,随着夜风微微晃动时,像在偶尔泛起波澜的水面上漂流。

颜喻没让任何人跟,他自己一个人往回走。

白日的京城繁华熙攘,像是有无穷无尽的活力,可等到晚上,百姓恬然睡下时,整片天地都陷入无限的寂寥中。

街道两旁只有零星几只破旧的灯笼亮着,它们散发出微微弱的火光,达不到照明的目的,又无端让人觉得孤寂。

黑夜死寂,脚步声被衬得格外明显。

颜喻听着几只有些杂乱的脚步声,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想了很多,想儿时被一家人宠爱着的幸福日子,想家破人亡时的茫然恐惧,还想踽踽独行时的挣扎与彷徨。

过往丝丝缕缕,织成一张肉眼看不见的网,把他缠起来,控制住。

他连选择都没有。

再往后呢?

再往后……朝堂之事暂时尘埃落,他勉强从强压中喘了口气,然后又被迫急匆匆地南下,再回来时……

之后明明又经历了许多事,可他现在偏偏一点都想不起来。

充斥脑海的,是林痕或倔强或专注或祈求的眉眼。

再之后,是林痕成熟的样子,就像刚刚。

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的手狠狠攥住,被搓揉,好疼,疼得他都快不能呼吸。

停下吧,不要再想了。

颜喻告诫自己。

他强迫自己把林痕的样子从脑海中摘出,之后才像被从水中救上岸来的溺水者,猛地呼吸一口,急迫地让浸了水的肺腑多些氧气。

窒息感终于缓缓褪去,颜喻继续往前走。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颜喻停住。

灯光太昏暗了,他看不清停在自己前面的人的面目,他警惕地退后一步,问:“谁?”

一声轻笑传来。

那人慢悠悠逼近,终于让颜喻看清了那张脸,一张僵硬又有些瘆人的脸。

“吴名?”

“颜大人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吴名道。

他还穿着赴宴时的武将朝服,明显是直奔这来的。

颜喻眸光一暗,道:“吴将军有话便直说吧。”

“倒还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和颜大人谈谈心罢了,还请颜大人同下官一同走一走。”

说罢,不等颜喻反应,他就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他知道颜喻一定会跟上来。

两人沉默地走了几步,终于来到一个亮着的灯笼下,灯笼应该是这家人刚换了,还新着,发出的红光也更盛一些。

吴名忽然停下,他看着颜喻被灯光映得更显憔悴的脸,问:“颜大人找到江因了吗?”

颜喻脚步顿住,问他:“你都知道什么?”

吴名捻着手指想了想,道:“知道些颜大人不知道的事。”

吴名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颜喻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陛下拷问了江因几次,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颜大人知道那是什么吗?”

闻言,颜喻垂下的手已然握成了拳,他感受到指甲嵌进肉里的痛感。

容迟其实计划实施的过程中才知道自己救出来的人不是江因的,他原以为江因被转移到别的地方了,就暗中抓了人盘问,最后才得知江因其实是坠了崖。

至于前因后果,连被抓来的几个人都不清楚。

几经辗转下,颜喻得知的消息便更少了。

颜喻冷笑一声,道:“那东西是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吴名笑:“老皇帝临终亲手交出去的,我怎么可能清楚,甚至都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虎符还是令牌,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信物,当然,陛下也不知道,因为江因死活不说。”

最后一句话吴名说得很慢,他边说边细细打量颜喻的表情,看到隐藏不住的心疼和无措时,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吴名继续往下说:“名人不说暗话,相信颜大人很清楚,那悬崖足有千余丈高,就连会武功的人失足跌下也至少半残,更何况是一个智力如同儿童的,又满身是伤的普通人。”

喉咙里有腥甜的味道在不断往上涌,颜喻闭了闭眼,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名手按在颜喻肩头,问:“颜大人不想为你亲爱的侄儿报仇吗?”

吴名眼中闪过贪婪的光,颜喻定定地看了眼,忽然笑了:“颜某着实没想到吴将军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人嘛,总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的,各谋出路,没什么可指摘的呢。”

颜喻问:“不知道林痕当初用你的时候,可曾料到你会生出这种心思。”

吴名对颜喻口中的讥讽恍若未闻,他只是笑,笑意散在脸上,越来越大:“怎么能说是他用我呢?分明是我救他用他才对,在下是诚心想和颜大人合作的,若是事成,可不仅仅是大仇得报了。”

吴名不轻不重捏了下颜喻的肩头,他笑得胸有成竹,像是笃定颜喻一定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