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在到达定安城第二日, 崔安整理行装,一大早便递了拜帖给大都护府。

他想的也很简单,既然是受托而来, 那该做的事还是要先做一下的。陆家想要结盟,结亲只是手段, 最主要的还是弥合双方之前造成的龃龉。

崔安是个实在人, 他一直觉得陆家在陆时文这事上理亏,陆时文灰溜溜地从定安城回来, 耽误了人家封小姐的名声, 陆家理亏。

他一个崔姓人, 对下陆家的脸面毫无心理障碍,开门见山地在拜帖上特地写明,他这次过来是为了陆时文的事赔罪。

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封家人也不好再挑剔什么,毕竟两家还没真撕破脸皮。

只是崔安的身份不够封伯晟出面,于是封家派了封二叔出来, 与崔安见了一面。

封二叔是个严谨的人,一上来也摸不准崔安的脉, 不动声色地试探了几句。

崔安虽然没什么复杂的心思, 可毕竟也是从崔家出来的,这点社交技能还是有的。他知道封家对于中原世家并不待见, 也不多做虚假的客套,直接说明了来意。

“之前陆家的小子闹了丑事出来, 回去也没给人家姑娘个说法, 我听着都觉得丢人。”

“所以这次陆涛托我过来斡旋,事情出都出了,陆家也不想因为个无德的臭小子坏了两家的传统, 想找个两家都能接受的弥补方式。”

说到这里,崔安顿了顿,伸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这一入口才发现,封家备下的竟然不是茶汤,而是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清茶。

他微微挑眉。

时下中原也饮茶,但却极少有人喝清茶,清茶味道略苦涩,不加佐料煮出来的味道不入口。

但封家的茶却大大不同。

明明也是清澈能看到叶片,但滋味却芳香扑鼻,不但没有苦涩滋味,细品还有回甘之意。

“这是……”

“这是经过特殊加工过的茶。”

封二叔笑了笑。

“边塞苦寒,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绿叶菜,多饮茶能强健身体。”

他也不欲多说,毕竟这茶叶的生意现在是宁先生和封家一起在做,每次都能从东胡换得不少牛羊、毛皮和银钱,大大丰富了大家的荷包。

崔安很识相,见对方对此不感兴趣,马上调转回之前的话题。

他观察封家对陆时文闹出的丑事不甚在意,但似乎也没有意愿与陆家更进一步,提起陆时己的时候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明显对这桩婚事不感兴趣。

崔安看得心中惊奇。

陆时己在南郡,在中原,那都是年青一代中数一数二的俊才,天下为他动心的小娘子不计其数,自他成年之后,陆家的门槛每过些时日换一次,都是给前来说亲的人踩坏的。

没想到陆家精心培养的嫡系小郎君,竟然完全引不起封家人的兴趣。

崔安蓦地想起在沙岭河上看到的那个少年。

阿佑在边城,那封家人自然是见过他的。

阿佑和阿佐长得一模一样,封家人若是和阿佑熟识,那对阿佐没什么兴趣是自然的,毕竟陆家对那孩子有亏欠。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回忆起阿姊崔映雪临终时的托付,心头一颤热血贯脑,埋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封兄,小弟有心拜访墨宗矩子,不知封兄可否予以引荐?”

此话一出,他就发现对面的中年人眼神蓦地犀利了起来。

封二叔上上下下打量崔安半响,好半天都没有说话,脸色以肉眼可见地变得青黑。

早在崔安启程的消息传来,封家内部就一直在讨论陆崔两族的动机。陆时文那事闹得十分难看,封家早已做好与南郡交恶的准备,粮草补给都尽量绕开南江口。

结果不久之后,司马烨对世家开刀,陆家一改之前的隐世策略走上台前,成为世家造反司马氏的主力,一时半刻也顾不上为难边军。

如今司马烨颓势已现,陆家士气大涨,眼看着不日便能拿下鼎丰城。司马烨一死,天下便要开始群雄逐鹿,陆涛在这个时候派出崔安到雍西关,说什么两家结盟结亲之类的,封家人是不信的。

谁都不服谁,大家都想要那个位置,现在结盟有甚用处?迟早要撕毁盟约刀兵相向,封家还搭个女儿进去,当谁是傻子么?

本着这样的想法,封家内部一早便统一口径。谁来提亲都没用,封家的女儿金贵得很,犯不着远远送去南郡做人质,再穷也不卖闺女!

只是没想到的是,陆涛也是个狠人,直接把亲儿子的婚事推了出来,不可谓不下血本。

别看封二叔一脸淡定,听崔安说起陆时己的时候还是心惊胆战了一番,暗道幸好三弟妹已经给送去家庙了,不然她若是听到这个消息,怕不是要当场癫狂!

正偷偷庆幸中,他忽然就听到崔安说想见墨宗矩子,刚放松的心情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墨宗矩子,那不就是宁非么?崔安相见宁非,那必然是没安什么好心思的。

现在封家已经知道了宁非的身份,要说非议不可能没有,毕竟南郡陆家的野心昭然若揭,与左谷蠡王勾结、里通外族的行径更是让世代戍边的封家人不齿。

但,便如封恺所言,陆家是陆家,宁矩子是宁矩子。

不管宁非是什么出身,他是墨宗养大的孩子,胸怀天下,造福万民,与岐江城里那群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用血统和出身评价一个人,这与世家谱系有何差异?我封家不是人人忠勇,也出过软骨头,难不成后代子孙便都与那怂货一样不成?”

那日宗族会上,封恺站在堂前,身形挺拔,视线环顾几位面露不虞的叔伯长辈,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阿弟的心性人品诸位叔伯都亲眼所见,我等边军能有今日之势,全赖阿弟和墨宗鼎力相助。封家的祖训言恩怨分明,一边坐享阿弟的恩泽,一边质疑阿弟的出身,与贪婪虚伪的世家之流有甚区别?!”

此话一出,全场在无人敢出声。

封三叔便是因世家猛地只见而死,彼时封家群情激奋,誓言再不与魍魉之流的世家多说半句。

结果现在封氏一族借着岸防炮和陌刀有了逐鹿天下的机会,他们却反而对人家的出身说三到四,简直比魍魉还不如。

刚才有心质疑的人,如今都低下头,满面通红,恨不能掩面而走。

虽然大郎是个晚辈,可如今他手握黑甲军,连战连捷声震中原,在边城的权威不亚于其父。此番有人借着宁非的出身在宗族说嘴,不过是想压一压封恺的气势。

可惜封家不是世族,没那么都繁琐复杂的讲究,以旁门左道攫取权势,在封家这种实力为王的地方根本吃不开。打不过封家父子,那你就老老实实闭嘴听差遣,不听话的就滚出边城,这就是封氏一族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