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反专署的调查,先从宣侠父租住的平民坊五号院开始。这里绝非案发现场,宣侠父失踪前也没回来过,一些小线索在伍云甫的调查报告里就有,些微得没有价值。平民坊不大,住的人却特多特杂,仅就五号院来说住了十多户。干什么的都有,小职员、小商人,小工人、小教师,武伯英一眼认出来其中两个,是宣侠父的秘密警卫员,那晚却没起到作用。他假装没看出来,伍云甫也在保密,两个秘密警卫更是装作互不熟悉,不过同在屋檐下见面打招呼。宣侠父住处的东西已被八办收拾干净,只留下了空空的房子和空空的家具。武伯英觉得索然无味,五号院没有一点价值,还不如外面的街道。他很快就放弃这个院子,所有住户都以为他们是西安市警察局的,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离开五号院,整个平民坊都知道警察局来人,调查搞政治的浙江客失踪。线索不多,没必要浪费精力,武伯英干脆分组从两头访起。自己带着梁世兴、彭万明从平民坊西口开始,西口在北大街上。罗子春带着赵庸、李兴邦从平民坊北口开始,北口在崇礼路上。宣侠父选此地居住,既摆脱了八办在交往上的无形羁绊,又消除了统战对象的忌讳。和新城大院、七贤庄、蒋公馆相距不远,组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菱形,各执一角。两组人一家家扫听,询问阴历七月初五晚上的所见所闻,出了这家进了隔壁或者对门,在街道来回穿梭。直到午饭时节,也没有一个虱子大的线索爬出来。如果不是尚朴路从南边插进来,平民街是全封闭的,尚朴路给了一个南去的豁口,两组人马边访边走,相遇此处商议吃午饭。武伯英提议,从尚朴路与平民街的丁字口,朝南两边各查二十个门,错过饭时再吃饭。他是体恤下属的领导,大家都有工作热情,自然个个拥护,又开始了新一轮查访。一组负责街道一边,每从一家院门出来,照面互相摊摊手,都无所发现。

午饭地点选在平民街北口西边第一家饭馆,门朝崇礼路开着。此时已经过了饭时一个时辰,厅堂里只有他们一桌食客,武伯英胡乱点了些菜,大家草草吃了,喝茶水消食。从点菜起,先后来了四个客人,二人伴当占着两个桌子,也要了饭菜。武伯英还和老板打趣,自称是财神爷,只要去哪家吃饭哪家生意就好,哪怕过了饭时。实际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后宰门派出所和北大街派出所的便衣,蒋公馆对自己这队人的关注,从一进平民坊就开始了,便衣一直闲散左右,在平民坊、尚朴路来回穿梭,估计蒋鼎文的授意就是远观近不管。

“下午不查了。”武伯英说着,把从办公室带来的地图掏出来,下属们赶紧挪开桌上的杂物,腾出一块地方,他把地图完全展开,又折好只把平民坊凸在桌上,“下午咱们做试验。”

“怎么做试验?”

“做了你们就知道了。”武伯英吩咐,“骡子,你回大院把车开来,再找辆自行车,拿吉普驮过来,梁子你跟着骡子,去开吉普。”

武伯英用了说笑间那些化名,两个手下连忙答应,遵命出去。那两对便衣见他们要行动,不知该跟走了的两个,还是跟留下的四个,略微犹豫之后,先后离开饭馆。骡子、梁子把两辆汽车开来,就停在饭馆门口的路边,武伯英带人出来,把自行车从吉普上卸下。这时几个侦缉队的挎着盒子枪,过街来询问,武伯英表明了身份。侦缉队的愣了一愣,叮嘱把车尽量靠边停好,不要妨碍交通。然后就急急走了,关于破反专署一行人的最新动态,就又传到了蒋鼎文耳中。

武伯英所谓试验,有些游戏意味,让一人骑着自行车,从崇礼路东边而来,骑进平民坊北巷。第一次将巴克车子停在西巷与北巷拐弯处,人都躲在车后,等骑车的李兴邦过来,突然冲出来,一脚将自行车踹倒,几个人堵嘴剪臂,把栗子塞进汽车。第二次是赵庸当骑车人,巴克车子挪到了北巷子口,车子一从崇礼路拐进来就被放倒了;第三次是梁世兴骑车,巴克车子挪到了北新街与崇礼路交界处,新城大院后门的哨兵看见他们如此游戏,还都哈哈大笑觉得可乐;第四次是彭万明扮演骑车的,巴克车子隐藏在后宰门街和北新街十字东北角,背后就是七贤庄,自行车过来,一拥而上。这个活动目的很严肃,过程很滑稽,大家嘻嘻哈哈,为了你轻我重,军骂也都出来了,大呼小叫甚是热闹。惹了些不懂事的孩童跟随围观,有大人想看被骂走了。每次游戏,估计有人早都报与蒋鼎文知道了,试验的地点越来越靠近蒋公馆。

轮到罗子春充当骑车人,他托大不愿意,还是架不住撺哄,只好平等兼爱,也做了一回骑车人。经过几轮测试,已经近晚饭时间,武伯英吩咐再试验最后一次,就下班吃饭。最后的试验地点,放到了崇廉路和北新街十字,罗子春骑车从蒋公馆门口出发,刚拐上北新街就把他放倒,然后拉上汽车沿着北新街往南跑。罗子春在刚才试验过程中下手最狠,等他骑车走后,几个小兄弟预备给他一点报复,武伯英笑着默许了。

但是左等右等,不见罗子春过来,反倒从蒋公馆大门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没错就是枪响,都是听惯了枪声的人,判断不会错。五个等候的人,几乎同时拔枪,冲出了十字拐角,沿着崇廉路急急朝东奔跑,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武伯英年长体力不如年轻的,又手脚不便,跑了一小段,就落在了四个军棍后面。

武伯英快步走到蒋公馆大门口,已经是剑拔弩张的态势,手下们和蒋府警卫双方枪口互相对着,千钧一发。罗子春人还在自行车座上,左腿着地,左手扶把,右手举着手枪,枪口冲天,刚才那声枪就是他放的。三四个蒋府卫兵端着长枪,把枪口都对向了罗子春。赵庸等四人手枪口都对着卫兵,也有两个卫兵,将长枪口掉转对准了他们。自行车前,是辆黑色轿车,四窗玻璃全开,徐亦觉坐在里面有些发愣。武伯英边接近,边把手枪别回腰间。而爱看热闹的人,远远看着这出大戏,胆小的找了躲避遮挡之所,也是禁不住好奇心,探着脖子缩着脑袋观瞧。

蒋公馆大门口舞刀弄枪,这可是头一遭!持枪的人都不敢吭声,喘着粗气,尤为紧张,怕是稍有不对,走火互射。武伯英虽然近前,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吓,不知该怎么劝慰,只好愣愣看着,希望冷却一下众人火气,等不激动时再说话。徐亦觉左右看看,见武伯英来了,苦着脸挤眉弄眼,小心翼翼推开车门,轻轻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