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武伯英遵循要求,再没有主动见过沈兰,但是突发郝连秀暴露事件,却不得不见想办法应对。上午也考虑过,想办法找借口,直接去见伍云甫,通报紧急情况。随即否定,不但非常冒险,也违反了铁律。前天派罗子春去报丧,她应该清楚,自己有情况要汇报。原本还想将新出现的洪富娃,通过她上报,但沈兰并没来参加葬礼。已经过时,没有汇报的必要,现在唯一目的,只是想保护二人。一想到他们都是革命同志,武伯英心中不由得腾起一股希望,他们也许是假扮夫妻,自己还有破镜重圆的可能。怕就怕党的秘密工作从来都是单线联络,沈兰不知郝连秀的秘密身份,郝连秀不知沈兰的秘密使命,那么就有可能是真夫妻。

蒋宝珍是最好的掩饰物,让见面显得不太突兀,但有无单独说话的机会,他估算不来,只能瞅空子。到了四中,郝连秀居然不在,据沈兰说下午没课,到咸阳的中学去兼职讲课,很晚才能回来。武伯英立刻联想起他的鼓动工作,也许去咸阳参加会议,郑重其事筹划些小儿科活动。想想他的鸠形鹄面极不舒服,对这个鹊巢鸠占的男人,尽管明确了是同志,总有坏印象。

武伯英给两个女人做了介绍,没出现不愉快的场面,都很礼貌平静,客气地保持着距离。一个保持身份,一个不卑不亢,没有剑拔弩张。蒋宝珍把房子和摆设打量了一番,嘴里低声嘟囔了一下,都听清了是“简陋”。沈兰很尴尬,武伯英也尴尬,对蒋宝珍来说只不过随口中肯的评价。

告别之时沈兰送了出来,和武伯英落在了后边。蒋宝珍知道他们有体己话要说,心中不悦,越走越快,超出了一大截。

武伯英看看蒋宝珍背影,压低了嗓音:“郝连秀知道你是党员吗?”

沈兰坚决摇头否认。

“那你知道郝连秀是党员吗?”

沈兰的惊讶不是装的:“不知道。”

武伯英宁愿她是装出来的:“你们赶紧离开西安,越远越好。”

“为什么?”

“他暴露了,我有最可靠的消息来源。”

沈兰蹙秀眉紧张思索了片刻。“我不走。”

“你光说我,难道你忘了组织纪律吗?”武伯英表情厉害,声音却焦急低沉,“一旦暴露,立即撤离,这是地下工作一号纪律。就算你没暴露,他已经暴露了,必会牵连你。你们只剩下撤了,万一出事,别怪我没提醒!”

“我就是不想走。”

见她态度坚决,武伯英折中道:“不走也行,你们转入八办,公开为党工作,就彻底安全了,组织另派人做我的联络人。”

“你安排了我,还想安排组织?别忘了在这根线上,我是你的领导。”

“我在线的最末端,最能真切号到脉搏。”武伯英焦急丧气,“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听了要是觉得担心多余,你就继续冒险。”

“什么事?”

“四中被抓的几个人,今晚就放了,然后就抓郝连秀。”

沈兰回味道:“今晚如果放人,我就让他走。”

“你也必须走,你把这件事告诉老花,看他怎么办。看他的安排,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再说我是不是在安排组织。”

沈兰咬咬嘴唇道:“老花脱离了和我的联系。”

“那你去找伍云甫。”

“我也没见过伍云甫,怎么向他汇报?”

“我不管怎么汇报,由你想办法。我不能再见伍云甫,别想着由我去打通这条断路。我有更重要的事,不能舍大顾小。你要没办法,就不要管了,和郝连秀远走高飞,组织自有办法。”

沈兰了解前夫,虽然知书达理,心胸却不怎么宽阔。“我倒要提醒你,你和蒋宝珍走得太近了,这是个危险信号。很多人都说你俩在谈恋爱,我原本不信,现在信了。招摇过市,生怕人不知道似的,满世界张扬。”

武伯英听话中略带醋意,心中窃喜。“我们不过是朋友,好朋友。”

“特别她是个异性朋友,还是个有特殊背景的异性朋友,太亲密就会有问题,你别忘了身份,更别忘了使命。”

走出四中门口天色渐黑,蒋宝珍先到了汽车边。武伯英和沈兰停下说话,她只好站等,隐隐能感觉到在争执。他们把话都说完了,这才走过来。武伯英绕过车子去开车门,沈兰凑近她歉意道:“来了一趟,连顿饭都没吃。”

“吃过了,真的,不作假,在浙江会馆吃的。”

“听说那里的鱼鲜很有名。”

“就是,我很喜欢吃海鲜,有机会我请你们去吃。今天吃了四样,荷包鱿鱼,清蒸带鱼,黄酒牡蛎,扣焖干贝。算不得海鲜,都是水发干货,真正的海鲜要去台州、温州吃,我都不要调料的,清煮了直接入口。”蒋宝珍贵为小姐,自然对高档享受在行。

沈兰心思在前夫身上。“他也吃了?”

蒋宝珍不明白她的表情为什么奇怪,看看武伯英的背影。“是呀,也吃了,还是他点的菜,全是我爱吃的。”

沈兰痛惜地轻声道:“他不能吃海鲜,有轻微痛风,吃海鲜关节要疼的,不过也不要紧,皮肤没反应。”

蒋宝珍用复杂的眼神看看武伯英,见他浑然不觉钻进汽车。他表达出的爱怜叫人心动,为了自己口舌之快,宁愿忍受关节之痛。沈兰的细腻叫人动心,原来夫妻之间就是这样,自己确实能从多方位替代,却有一点难以置换,那就是一起经历的往昔岁月。临上车时,沈兰主动伸出手来与她相握,加上一点力道,似乎把什么交到了她手中一样。

回去路上,蒋宝珍一直在想心事,不愿说话。武伯英主动开口,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你咋走得那么快?弄得我俩好像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故意给你俩留空,知道有话要说。”

“也没啥说的。”

“你真的有痛风?”

“好像也不是,就是吃海鲜难受,可能是遗传下来的。”

蒋宝珍更为这不落好感动:“是过敏,治不好。我能给你调理,不再犯。”

“真的?”

“你别不信,我是省立医专毕业。”

“那你怎么不从事医学?”

“我学医本来就不是要当医生,只不过学点感兴趣的东西,好有点真才实学。不像有些人,总在诗词歌赋、经史子集里务虚,还在西北公学教书,误人子弟,勾引女生。”

武伯英知道她了解很多过去:“就是,家里人有小病小灾的,你都能看得了。”

“别人我可不管,就是将来要好好护理你,保持你的健康,天天给你按摩,慢慢把你的后遗症调理好。”

武伯英听言感动不已,她已将自己丈夫般看待,准备做如此体贴费力之事,何况还是个贵如公主的女子。蒋宝珍语气不像玩笑:“可惜沈兰流产了,你们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我们就养起来。原本我还想过,要是我们结婚,你要我给你生孩子,我该怎么办。我打算一辈子不生孩子,但是你要孩子,我又不能不生。如果你们有个孩子,我就不用烦恼了。我不用生孩子,你也有了孩子,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