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武伯英回到静思庐,胡宗南正在等他,看来情绪不错,根本不问约会结果,不在乎男女之间的事情和情事。得知他还没吃午饭,连忙吩咐副官通知军需官,叫厨房立刻做一个人的饭菜。等饭菜当口,胡宗南趁着无人,掩不住心中高兴,轻声道:“吃午饭的时候,戴笠打电话来了,说了个非常好的消息,我一直等到现在,就是想赶紧告诉你。”

武伯英立刻想到侯文选,还明知故问:“什么好消息?”

胡宗南知他装腔作势:“你最担心的事,现在有了分晓,那个侯文选,真的赶到了武汉。今天上午,到军统的汉口临时驻地,大吵大嚷,讨要他密裁宣侠父的奖金。劝都劝不住,站在院子里大哭,声言要用煤油自焚,替军统千万个秘密特工争取利益。”

武伯英听言放下心来:“也难为他了。”

“事情就这么凑巧,武汉快保不住了,按照焦土抗战的战略,着戴笠负责组织收尾事宜,直白说就是放火焚城。戴笠正召集与此有关的党政军各界人员,商议步骤,拟定计划。侯文选一闹,来开会的几十个人,中央各个部门的都有,全都知道了。你的计策,真是妙啊,戴笠当时下不了台,想捂也捂不灭。当面答应侯文选,好言劝慰,一定会让你在西安,妥善处理此事。”

武伯英笑了一下:“估计武汉也有人,在指点侯文选。”

“我也觉得是张毅,他这个人,表面做事死板,心里点子很多。要不然,戴笠怎么会派他回西安,来处理这摊子事情。他一直说宣案和军统无关,如今丁一被牵扯了进来,看他还怎么说。”

“那他有没有问,丁一被捕的事情?”

“没有,估计已经知道了,但是不敢问我。他已经安排张毅,带着侯文选,搭乘顺路飞机,下午稍晚一点就来。”

武伯英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又担心起来:“戴老板给你打电话,估计给别人也打了,就算他没打,也一定会有人通气。我怕张毅一来,就和对方拧成一股,如果这样,他们两个来不来,都是一样。”

胡宗南也意识到了纰漏,明白他在要自己的支持,凝眉想了片刻,展眉道:“你现在弄得我,也是骑虎难下。本来我从不插手地方事务,但这次却不得不过问。我的部队移防西安后,西关机场就交我防卫,我马上下令,立刻对西关机场实行军事戒严。这样张毅和侯文选一来,径直接到静思庐,他们想弄过去,也没有了办法。只要来了,我有办法,让他保持公正。戴雨农认我,他认戴雨农,不怕控制不了。”

武伯英感激点头:“我想给葛寿芝打个电话,可能他已经知道了侯文选闹事,但一定不知道张毅要来。只要我请求,再说军统派了张毅,他一定也会来。这次我密查宣案,是他推荐,总裁点名,军委派遣,两统委任,最后关头必须有他在场。而且两统元老都在场,我们把案子整个翻出来,对内对外都能站得住脚。”

胡宗南略微考虑:“好,他们和你在我这里,进行三堂会审。我前面接连两天,忙完了军事会议,就在静思庐给你坐镇。你要演包公,我就唱八贤王,拿着金锏给你助战。”

武伯英去书房打电话,果然预料之中,葛寿芝虽在重庆,却已经得到了侯文选闹事的消息。听说张毅来陕的消息,他立刻表示也要来,还是一贯的自傲做派,说不需给徐恩曾请示,自己安排飞机最迟明天中午到达。打完电话出来,胡宗南坐在原地等他,军需官带着勤务兵,已经把饭菜布在了茶桌上。自己打电话是有些专心,却没有听到一丝碟盘声响,这是胡宗南的细心安排。这个细节让武伯英感动,面露感激看看他,笑得很感慨。

胡宗南发现了他的感激,却故意不在意:“快吃吧。”

傍晚从武汉到西安的飞机,运送一批军用物资,张毅和侯文选是搭乘旅客。军用物资是胡宗南部队所需,机场又由他的部队守卫,起飞和降落的信息,他自然在第一时间得到。小雨还在下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大起来的意思。他又给机场增派了一个连队,协助守护部队戒严,武伯英带着两辆汽车到机场时,在门口看到了梁世兴,应该就是他的连前来参与警戒。

机场戒严级别较高,以至于徐亦觉和两辆轿车,只能停在公路边。他得到了张毅前来的消息带人接机,却连大门都不能靠近。武伯英一行的三辆车,胡公馆卫队长坐第一辆,在大门口稍一迟滞,问明情由都没有检查,就被放行进去。徐亦觉远远看见,更觉得心中不平,张毅是自己的知遇者,自己是张毅的器重者,居然连面都见不上,有些凄凉悲哀。

偌大的机场无一架飞机停泊,中国可怜的空军力量,连排场都摆不起。武伯英站在候机棚里等了片刻,灰白云层里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地勤人员打开跑道指示灯,又将降落信号灯打开。跑道路面使用最好的柏油,雨水冲刷后黑如松墨,衬着机场里水漉漉的青翠杂草,被灯光照得晶晶发亮。“呼”的一声,沉闷的轰隆声被释放出来,变成了尖锐的啸叫,随之飞机冲下云层,自南朝北慢慢降落。飞机一落地面,轮胎发出巨大的撞击声,机身也是一颤,呼啸着沿跑道滑行,将地面雨水卷起细密的水雾,在尾后漫散开来,就像拖着烟尘。

地面湿滑,飞机比预计的多滑行了几十米才彻底停住,四五个地勤兵把钢铁舷梯推动,撵上机身安放停当。武伯英和卫队长跟着他们,走过去守在舷梯旁。随机搭乘了七八个人,都不认识,最后走出来的是张毅和侯文选。张毅还是老样子,鼻子歪着,气色好了不少。他的公正全国有名,谁又说这不是一种策略,一种故意不合时宜、异于同类的生存办法。他正是最难对付的人,看着迟钝却透着心计,所谓大巧若拙;看着善良却隐着残忍,所谓笑里藏刀;看着无能却应付自如,所谓云遮雾罩。侯文选跟着下来,哭丧着脸,似乎从飞机降落的恐惧中还没有回过味来,落了地终于有些踏实。不知等着自己的是何种结局,肯定不好,心里没底,倒宁愿永远飞在天上。

张毅和武伯英是老相识,首先认了出来,冲他挥挥手,“噔噔噔”快步走下来。前面的人下完了,武伯英身子更加靠近舷梯,左手把伞举高罩住张毅,右手伸手把他胳膊扶住。张毅也顺手握住他的胳膊,下到地面还不分开,表达着比握手更亲密的肢体语言。“武专员,谢谢你来接我,有劳了。”

武伯英笑笑,看看侯文选。“客气了,应该的。”

张毅左右看了看,都是不认识的人:“徐亦觉呢,不是说他来接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