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黑岩的帐篷 傍晚/内

黑岩用筷子夹起一块罐头鱼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咀嚼。

一个年轻参谋夹着文件夹进来,向黑岩敬礼。

参谋:报告大佐阁下,给朝香宫亲王的电文拟好了。

黑岩:(皱起眉头) 小声点儿。

参谋:(赶紧一个立正) 是!

参谋将文件夹放在黑岩面前的折叠桌上,文件夹上印有“绝密”两个红字。他打开夹子,拿出一张电文稿纸,放在黑岩面前。

黑岩一面阅读电文,一面继续他不紧不慢的咀嚼。

电文稿特写:(日文) 亲王阁下:在下恳请调运五万吨汽油,以就地销毁城市市民的尸体。鉴于眼下军中车辆匮乏,劳力不足的情况,可就地寻找房屋废墟作为临时焚尸场,焚毁日渐增多的市民尸体,并就地将骨灰倾入城市排污系统。几经考量,此方法应是最快而最不留痕迹。

黑岩:最后一句,语法不通。

黑岩拿起桌上的笔,涂掉最后一句,改为:几经考量,这将是保密和效率的最理想方案。

参谋:是!

黑岩扔下笔,夹起一块鱼肉。

黑岩:顺便问一下,我的住处准备好了吗?

参谋:我去催问一下。

黑岩:我希望那个住处能让我想起日本,而不要提醒我正驻军支那。

教堂/大门 夜/外

阿顾急忙打开大门。戴着风镜和头盔,穿着皮衣皮裤的威尔逊医生推着摩托车进来。

阿顾:威尔逊大夫!

威尔逊:病人在哪里?

阿顾:在厨房下面的地窖里,这会子恐怕……已经咽气了……

威尔逊一愣,站在那里,无力地摘下头盔和风镜。然后他把摩托车、头盔以及风镜都交给阿顾,从车上拎下一个老旧的皮制药箱,飞快地向厨房走去。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夜/内

书娟和其他几个女孩挤在几扇小圆窗口,看着匆匆跑过的威尔逊大夫进了厨房的门。

教堂/地窖 夜/内

玉墨和其他女人们围绕在小妹的铺边上,观望着威尔逊医生给小妹诊断。

法比手里举着一盏煤气灯,为威尔逊照明。

威尔逊转过身,从药箱里取出一个不锈钢小盒子,打开盒盖,拿出注射针管和针头,又开始勾兑药粉和注射液,他戴着口罩,眼神专注,旁若无人。

他跪在床铺边上,给小妹完成了注射,然后站起身,长出一口气。他从进了教堂到现在的一长串动作,这才是头一次停顿。

法比:(轻声地) (英文) 怎么样?

威尔逊:(轻声地) (英文) 比看上去还不妙。

法比:(轻声地) (英文) 会不会……

威尔逊:(轻声地) (英文) 会。就看今天一夜。如果明天早上她还活着,奇迹也许会发生。

教堂/地窖外的通气孔 夜/外

几个女学生围在透气孔旁边,向地窖里看去。

地窖提供的有限视野使她们看到马灯照耀下,人们慌乱紧张地移动,一会儿遮住了王小妹,一会儿又露出她的某个局部。从透出的任何局部看,王小妹都毫无生命迹象。

教堂/厨房门口 夜/外

威尔逊大夫和法比走出来。

玉墨:(画外音) 大夫!

威尔逊和法比回过头。玉墨、红绫、玉箫等跟出了厨房的门。

玉墨:大夫,小妹身上的伤,到底哪一处是致命的?

威尔逊:(犹豫一下) ……这么说吧,日本兵对她的摧残等于让她的身体经受了十次堕胎,然后引起大出血,又引起产褥热,接下去是乱七八糟一堆并发症……她还是个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女孩!

玉墨眼睛潮湿了。

阴影里,书娟观察和聆听着他们的对话。即使她对威尔逊的比喻似懂非懂,她还是感到恐怖。

红绫:日本人也叫人?!活畜牲!

玉笙低声地抽泣起来。

威尔逊:不过,我觉得这些都不是最致命的。对这个小姑娘来说,最致命的是她的心;我觉得她无心再活下去了。

玉墨:我会劝她的。

人们都一起沉默了。

威尔逊:(看着玉墨) 药我都留下来了,注射的操作规程,你都记住了吧?

玉墨点点头。

威尔逊:别怕,你会注射得很好。我总是跟新来的护士说,女人天生会打针。会纳鞋底,就会打针。

他笑了笑,人们似乎轻松了一些。

威尔逊:这种时候,只能祈求上帝保佑这个不幸的小姑娘。(他向法比伸出手,俩人握手) 替我好好照顾英格曼神父。我还有病人等着做手术,告辞了。

教堂/地窖 夜/内

玉墨和豆蔻俯身探望王小妹。

豆蔻:美国大夫就是灵验,小妹活过来了,喘气都均匀了!

玉墨脸上露出欣慰,替小妹掩好被子,又走回自己的床铺,把当被子盖的裘皮大衣搭在小妹身上。

玉墨:(对豆蔻) 我们走开,让她安安生生躺着。

她把离小妹最近的蜡烛吹灭。

教堂/地窖 夜/外

法比从教堂大厅出来,看见一个人影弓腰缩头地徘徊在地窖的透气孔周围,然后找了个极不舒适的位置,蹲下来,再斜着上半身,拧着脖子,往一个透气孔里窥视。

法比立刻放轻手脚,朝那个人影接近。

从透气孔里透出金黄色的烛光,同时从里面传出轻轻的琵琶弹奏和哼唱。

法比离那个伏在透气孔的人影很近了,认出他是陈乔治。

他正要叫,陈却站起来,顺着墙壁向房子后面移动,动作像个偷袭者。

法比决定跟上去。

陈乔治走到另一个透气孔,孔上堵了一些砖头,他将砖头一块块轻轻取下,砖头下渐渐露出一个较完整的扁形小窗。

法比已经来到了陈乔治的侧后方,好笑地打量着陈乔治,他正吃力地跪在地上,屁股坐在自己的脚跟上,为了让眼睛能跟小窗同一水平。

地窖里的琵琶加入了箫的吹奏,但听得出音量都是被竭力控制的。

女人们的低吟浅唱以及谈笑打闹似乎制造了另一重现实,与这个血腥的城市和时期不知是谁讽刺谁。

法比轻轻拍了拍陈乔治的肩膀,陈吓得灵魂出窍一般瘫坐在地上。

法比:看过瘾了?

陈乔治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法比:下作坯!

陈乔治吓得筛糠一样哆嗦。

法比:英格曼神父做梦都想不到,他教养出来你这么个东西来!

陈乔治:求你不要告诉神父!

法比:(讹诈地笑了) 拿什么求我?

陈乔治:嗯、我、我、我有几包哈德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