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干吗要这样,嗐,干吗呀?”——冉卡责备地说,搂着嘉丽娅,“咱们不要粗暴,否则就要变得凶狠起来了。凶狠狠的,跟德寇一样……”

奥夏宁娜不吱声了……

嘉丽娅确实是个弃婴,甚至连她的姓——契特维尔达克,也是在孤儿院里取的。因为她比别的孩子矮小,整整矮了四分之一[1]。

这个孤儿院设在以前的修道院里,肥大的灰潮虫经常从回声响亮的穹隆上跌落下来。一座座古老的礼拜堂改成了简陋的宿舍,墙上还残存着画得非常拙劣的留着大胡子的神像。修道士住过的单身房,又阴又冷,跟冰窖一样。

嘉丽娅到了十岁就很惹人注目了,因为她编造了一桩丑闻,这种事自打修道院建立以来就没听说过。一天夜晚,她去上厕所,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怪叫,震惊全院,保育员们从床上纷纷跳起,发现她躺在幽暗的走廊里。嘉丽娅绘声绘色地说,一个大胡子老头儿想把她拉到地下室去。

这就是所谓“袭击事件”,……可是周围没有任何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老头儿,这就更加复杂了。来了一些侦察员和一些不大高明的“福尔摩斯”,他们耐心地询问嘉丽娅,说过去讲过来,这件事又增添了不少新的细节。最后,还是那个年老的总务主任(嘉丽娅跟他最友好,因为正是他替她起了这么一个响亮的姓),才把这件事弄了个水落石出,原来一切纯属臆造。

大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嘲骂嘉丽娅,瞧不起她,她却又编起童话来了。她编的童话很像是“拇指哥”,不过,第一,男孩子变成了小姑娘,第二,故事里有不少大胡子老头和阴暗的地下室。

等大家都听厌了她的童话以后,她的名声也就消失了。嘉丽娅也不编造新的童话了。可是孤儿院里又出现了谣言,说是修道士们曾经埋藏了许多宝贝。孩子们狂热地到处挖掘,没几天,修道院就变成露天采石场了。没等领导把这场风波应付过去,地下室又出现白衣幽灵。许多孩子亲眼看见这幽灵,小家伙们到了晚上,无论如何都不肯起夜。这简直成了灾难,保育员不得不动手去悄悄捉鬼。第一个被当场捉住的披着白床单的鬼,就是嘉丽娅·契特维尔达克。

此后嘉丽娅就安分守己了。她勤奋地学习,照顾着预备加入少先队的儿童,甚至同意加入合唱队,尽管她一直梦想能曳着长裙去独唱,得到大家的崇拜。这时她开始了初恋,由于她习惯把什么事都搞得神秘莫测,于是不久孤儿院里就字条、情书满天飞,而且又是眼泪,又是约会的。这个罪魁祸首又受了一顿申斥,后来,为了赶紧摆脱她,特地拨了一笔较高的助学金,把她送进了中等图书管理学校。

战争爆发的时候,嘉丽娅正在念三年级,她们班就在这个星期一全体跑到军事委员会去。军事委员会同意全班参军,惟独不要嘉丽娅,因为她无论是身高还是年龄,都不够军人标准。但是嘉丽娅并不屈服,顽强地缠着军事委员,毫不害臊地胡吹一通。中校本来就因为失眠而迷迷糊糊的,现在更是头昏脑涨,最后破格收了嘉丽娅,把她送进高射机枪部队。

幻想一经实现,总是丧失了原先的浪漫情调。现实世界是严峻而冷酷的,它要求的不是一时冲动的英雄主义,而是军事操典的绝对执行。最初的新鲜劲很快就飞逝了,而日常的生活跟嘉丽娅想象的前线毫无相似之处。嘉丽娅惘然若失,心灰意冷,夜晚还偷偷哭泣。可是正在这时出现了冉卡,于是世界又旋转起来,转得那么快,又那么令人高兴。

要想让嘉丽娅不扯谎是根本办不到的。其实,这并不是扯谎,不过是用自己的愿望来冒充罢了。于是也就出现了妈妈——一个医护工作者。而且,连嘉丽娅自己也几乎信以为真……

时间丧失不少了,瓦斯科夫非常焦躁不安。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此地,去追踪德寇,紧紧地盯着他们不放,然后让他们去发现自己的侦察兵吧。到那时,就倒个个儿,就该是瓦斯科夫缠着他们不放啦。缠着他们,紧盯着他们,牵着他们的鼻子走;然后……等待着。等待着我们的援军一到,等待着开始围歼。

可是……尽自忙着埋葬索妮娅,劝说嘉丽娅,——而时间不等人哪。于是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检查一下冲锋枪,把多余的枪——勃利奇金娜和古尔维奇的枪支隐藏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把子弹平分给大家。他问奥夏宁娜:

“你使用过冲锋枪吗?”

“只用过咱们的。”

“给,把德国鬼子的拿去,我想你能掌握的。”他教给她怎么使用,然后警告一句:“不要长射,它会仰头朝上。要短射。”

终于出发了,谢天谢地……他走在最前面,契特维尔达克和科梅丽珂娃在中间,奥夏宁娜殿后,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悄然无声。可是,显然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因此,没有撞在德国鬼子身上,简直是奇迹,真像是童话里所说的奇迹。

幸好是准尉先发现他们。他刚从一块岩石背后探出头来,就看见两名德寇直冲着他走来,其余的都跟在后面。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只要晚七步——那么他们的任务算是全部完蛋,只要美美地来上两梭子就完蛋了。

但是这关键的七步是在他这方面,因此结果就完全不同了。他及时地往后一跳,对姑娘们挥一挥手,叫她们散开,而且还把手榴弹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真好哇,手榴弹导火索还在,他扔了出去,等一打响,就立刻用冲锋枪射击。

这种战斗在操典上叫做遭遇战。它的特点就是敌军不知道你的兵力:你究竟是侦察兵,还是巡逻部队的主力——他们完全不清楚。因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让他们清醒过来。

当然啰,关于这一点,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并没有多想。他早已铭刻在心,永世不会遗忘的。他此时此刻想的只是应该射击。他还想他的士兵们在哪里,是躲起来了呢,是卧倒在地,还是在四散奔跑。

枪声噼噼啪啪震耳欲聋,因为德寇的冲锋枪都冲着他那块石头射击。碎石划破了脸,尘土迷住双眼,他几乎什么也瞧不见,眼泪哗哗直往下淌。可是他没有时间去擦。

他的冲锋枪的枪栓喀喀作响,朝后反冲了一下——子弹完啦。瓦斯科夫最怕的就是这一刹那,再装上子弹虽然只需要几秒钟,而现在,几秒钟也要用生命去计算的。德寇若是听见枪哑了,马上冲锋,只要飞快地跑上几十米,把他和他的士兵切断,那就一切完蛋。见鬼去吧。

可是这帮鬼子没有出来,甚至连脑袋也没伸,因为有另外的冲锋枪在压着他们——这是奥夏宁娜在射击。她瞄准着敌人射击,这就使准尉赢得了一秒钟。这宝贵的一秒钟啊,至死也应当为它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