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信笺

燕赵歌第二次送走常千户和卢副千户, 回府之后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张家的事儿是一笔烂账, 她管不了,她只能假装自己不知道张家的过往,让常千户把那张家小子带到北地去。

代宗皇帝是马上皇帝, 又在夺嫡之战中斗败了自己的几个兄弟,无论是在文臣武将还是百姓军伍中都极有威望, 等到先帝继位的时候却做了几年还握有权利的太上皇。尽管,有一部分原因是怕刚登基的先帝无法抗衡朝臣, 但也未尝没有不愿意放弃权柄的可能性。

从古至今, 为了皇帝之位兄弟相杀、子弑父、父杀子的比比皆是,谁也逃脱不掉。从这一点上来看当今其实是个相当仁厚的皇帝。

锦衣卫作为皇帝的家臣, 会看不出局势来吗?会,但是能做到指挥同知这个职位,却还看不懂局势的寥寥无几。锦衣卫本来就是擅长厮杀和勾心斗角的,不会也要会,从这一点上来说, 那两位指挥同知未必是只忠于当年的太上皇——代宗皇帝。

其实很好理解,先帝只想着笼络燕家, 收拢燕地军民的心,却没想过,燕家到了长安之后要怎么办。当年的燕家可不是现在这般, 子嗣一只手就输得过来。燕赵歌虽然只有一个亲弟弟燕歌,但她有四位叔伯父,嫡出庶出的堂兄弟姐妹加在一起二十几位, 还不算伯祖父叔祖父甚至血脉更远的宗亲。

人多心就杂,这些人到了长安必然会生乱子,有脑子明白局势的自然有,不长脑子的也大有人在,有些人在燕地作威作福惯了,让他到长安夹着尾巴做人,他是不肯的,时间长了就会慢慢试探皇家的底线。先帝又要安抚人心,又要顾及燕地百姓,不可能第一时间以雷霆手段震慑,那不知好歹的自然会得寸进尺,等事情大了,少不得杀个人头滚滚。

燕王子嗣没死在燕地,却死在了你大晋皇帝的屠刀下,这算怎么回事儿?燕地还收不收了?百姓是愚昧的,他们看到更惨的遭遇的时候,就会忘记自己经历的苦难。能看到鱼肉乡里景象的只是少数,更多的,只看得见燕家镇守燕地一百余年,劳苦功高,好不容易逃到了长安却被杀得血流成河。

没人想看到这幅景象,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太上皇才在临终前给两位指挥同知下了死命令,锦衣卫按兵不动。燕赵歌有时候甚至在想,当年追杀他们的匈奴人,真的都是匈奴人吗?她的母亲、她的舅舅、她的弟弟……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这些已经找不到答案了,燕赵歌也不愿意去找。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不想为了这种事浪费宝贵的时间,人总归要活在当下。况且这些也只不过是她的猜想罢了。

现在的要紧事是北地,前世北地的战事大约是在五月下旬起的,打得不算艰难,却也不怎么轻松,因为赵地守备松弛,差一点就被匈奴人攻破了关卡,赵地之后的几个郡国地形都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长途奔袭,若是被攻破,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因为这个,父亲燕岚才会领兵救援赵地,却没想到会遇袭。之后北地局势一塌糊涂,抽不出兵力回京勤王,蜀国公动作又太快,等燕赵歌到北地,击退匈奴稳定了北地局势,蜀国公已经登基有一阵子了。

她相信长公主的手段,但还是放心不下。一日不尘埃落地,就一日难以安心,连睡着觉,梦里都是北地战场。

士兵们在厮杀,到处是尸体和断了的兵戈,马匹的悲鸣,北风萧瑟,领兵的将领两鬓斑白,却奋勇杀敌,手中□□狠狠地刺出去,一个,又一个,直到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箭射向他,箭头锋利,闪着寒光,似乎是萃了毒,尾羽在风中颤动着——

燕赵歌猛地惊醒。

她额头上全是汗,身上衣衫都湿漉漉的。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才明白过来,她刚才在书房里睡着了,看见的那些都是梦。

“太不吉利了。”燕赵歌按了按突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父亲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她也明白这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季夏从府外进来,送来一封信。

“长公主命奴婢送来的,说是……世子您怎地脸色这么差?”季夏看燕赵歌脸色就觉得心慌,那张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的,燕赵歌本来长得就很瘦,脸色又差成这样,感觉就只剩下骨头架子了,一阵风就能给她吹跑了。

“刚刚做了个不太好的梦。”燕赵歌不想细说,将信接过来。

她因为实在是放心不下北地,将季钧塞进了常乐王往北地去的行伍中,季钧脚程快,又懂得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到父亲身边也算是一道保险。

季夏就是替她去送季钧去了,还带回来一封长公主的信是她没想到的。

盯着那信良久,燕赵歌还是把信放下,吩咐厨房烧水,她得先换身衣服才行。

待沐浴更衣之后,一切准备妥当,燕赵歌才又拿起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撕开一条缝。

里面夹着两张漂亮的信纸,字迹是漂亮的小篆,不过字数少的那张内容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宜出游踏青。”

今日的天气可说不上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想来不是约她今天出门。长公主的面皮也没有厚到可以婚事未定就约她出去,婚事定了就更不可能了,婚前不见是习俗嘛。

燕赵歌看了一会儿,又拿出另外一张来看,这张倒是很简单易懂,是首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燕赵歌微微一笑,一段时间不见,想不到长公主如此大胆,既然这样她也得投桃报李才行,总不能辜负了长公主一片心意。她翻出一张北地特有的信纸,上面印着蓟城的风貌。

这次没再做一连五封的蠢事,燕赵歌只写了一遍,但写得很认真投入,待用烛火烤干墨迹,封到信封里,连着自己的令牌一齐交到季夏手里。

“送到宫里去。”

季夏看了看信封,没写落款,便问道:“是送给长公主吗?”

燕赵歌想了一下,摇摇头,顿了一下,又摇摇头,道:“你送到宫人手里便是,对方该知晓应该交到谁手里。”

季夏一头雾水,只得照办。

果然,宫门口值守的宫人听说是燕侍中送来的,都没有问是送给谁的,直接送进了宫去,这封信也理所当然地摆在了皇帝的眼前。

皇帝瞪着眼睛看这封信,目若铜铃。

拆还是不拆呢?

皇姐的信朕拆不得,你燕赵歌的信朕还拆不得吗?朕今天就要……皇帝伸向信笺的手停在半空中,抖动了一下,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