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整治

秦峰又等了三天, 终于等来姗姗来迟的燕赵歌。

她带了一个塞得满满的食盒, 蒸鱼炖肉清淡小菜,还有一壶当着长公主的面从宫里顺手牵羊出来的好酒,以此摆在了秦峰面前。

“这地面, 燕侯坐得?”秦峰问道。他像是被这一个月的诏狱经历抹平了棱角一般,哪怕燕赵歌身着锦袍, 而自己一身粗布麻衣,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若是一开始就有如此城府, 说不准还会麻烦一些……倒也未必, 人的性子早在十几岁就定型了,区区一个月, 恐怕还磨不掉秦峰过去二十几年养成的轻狂性子,一朝得志或一朝丧志,大放厥词是免不了的。

燕赵歌一边想一边撩起袍子,直接坐在了地上,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地为王土, 我燕赵歌为王臣,如何坐不得?”

秦峰沉默了一下,问道:“是王臣, 还是长公主之臣?”

“这有何分别?”

“若你为王臣,便不应当偏颇于长公主,若你为长公主之臣, 倘若长公主有反心,你如何自处?”

“你如何知晓长公主有反心?”

“披龙袍,乘御辇,此乃忠臣?”

燕赵歌一愣,然后哈哈大笑,道:“秦峰秦子进,你时日无多却还妄图在这里离间我与长公主,你又是何居心?”

秦峰沉默不语。

“不要多想了。”燕赵歌拿起酒壶,亲自为他斟上一杯酒,道:“长安所发生的一切,征西将军皆一清二楚,可时至今日,西凉仍旧没有一人前来,你前路已定。”

秦峰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脸色霎时就红了三分,他道:“便毫无转机?”

“毫无转机。”燕赵歌又给他斟了一杯酒,道:“却也未必是毫无转机,可机会不在你我,不在长安,而是在西凉,在令尊手中。以大晋律法,犯了死罪之后以金赎罪并非没有前例,哪怕是诽谤皇家诽谤君王之罪,也可赎得。”

她顿了顿,看着秦峰,道:“只看征西将军,是否愿意赎你之罪。”

若是愿意,又怎么会到现在都毫无消息,哪怕派遣一旁系长辈来长安谢罪,也好过不闻不问。

秦峰喝了酒,问道:“这是断头饭吗?”

“不。”燕赵歌摇了摇头,道:“你的罪还未定,总不好叫你天天吃牢饭,我托了御膳房的御厨,专门为你做的。这壶酒还是从长公主手里抢来的。”

秦峰定定地看着她,道:“我已输得一塌糊涂,分文不剩,若是燕侯前来只为落井下石,便不必走此一遭。”

“此话从何说起?不是秦状元请我来的吗?”燕赵歌道:“秦子进,你罪名未定,功名未除,仍是我大晋兴平三年的状元郎,仍是西凉侯的嫡长子,西凉侯世子的有力竞争者,如何算得上是分文不剩?再说输得一塌糊涂,你若是指赐婚一事,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燕赵歌还从来没把你当成对手过。”

世上最大的羞辱不是在失败后被胜利者踩在脚下耻笑,而是对方一脸风轻云淡,说你连拦路石都算不上。

秦峰何曾被如此羞辱过,他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憋在喉咙里,直憋得脸色红到发紫,几乎要跳起来将燕赵歌打一顿,连拳头都攥紧了,死死盯着燕赵歌。

但燕赵歌知他做事顾头不顾尾,又极为自以为是,只是冷眼看着他,道:“这可是你请我来的,我虽然没有权利治你死罪,但冲撞九卿也是大罪,你不想被拖出去抽鞭子罢?”

秦峰闻言如同被兜头浇了一桶凉水一般,这才冷静下来,意识到燕赵歌和他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她如今只有状元功名,却还是待罪之身,而燕赵歌却已经高高在上,授为九卿,裂土封侯。

锦衣卫指挥使……

秦峰咬着牙喘了几口气,才忍住冲动,神情却不像之前那般平静,看着燕赵歌的眼神宛如择人欲噬的猛兽一般。“不过是因为天家垂青才得了爵位与职位罢了,你有何真才实学?凭甚得长公主垂青?你也配是长公主良配?”

燕赵歌笑了起来,道:“看来关你一个月的时间,并不够你看清自己身份的,秦子进。你觉得我没有真才实学?你觉得我不配长公主垂青?你觉得我不堪为长公主驸马?你觉得……你凭甚觉得?是凭借令尊征西将军的职位还是令尊西凉侯的爵位?又或者是你所谓拱手相让的世位?还是说……那张喝了点酒就只会大放厥词的嘴呢?”

每说一句,秦峰的脸色就更红润一份,他脖颈上青筋暴起,酒意上头更始面容狰狞了三分,吼道:“燕赵歌,你莫要以为我不敢动手,左右都是死,便冲撞了九卿又如何?死前若是能将你头颅拧下,却也值得了!”

燕赵歌抱臂于胸前,站在一旁,一脸嘲讽,道:“那你倒是动手啊,秦子进。此处没有旁人,莫要说我燕赵歌仗着身份欺辱于你。你若是不敢,也怪不得征西将军不肯舍了旁的来救你。”

这是秦峰心里最大的痛楚,都是母亲所生,都是嫡出,父亲只看重弟弟而不看重他,燕赵歌尚自襁褓就被定了世位,而他呢?他长到十五岁父亲都不肯立他为世子,说什么弟弟比他更出色,他弟弟那时才八岁,连论语都读得磕磕绊绊……他今年二十又四,文武双全,甚至得了状元,武艺也远远比弟弟强……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不是我!

“凭什么!”秦峰怒喝一声,跳起来当头一拳对着燕赵歌挥来。

燕赵歌早有准备,防着他狗急跳墙,秦峰受刺激也是她算计好的,后退一步稳住下盘,起身一脚,正踹中秦峰胸口。

燕赵歌早看他不顺眼了,有机会整治他一番自然不会留手,脚上的力气是半点没收。那酒里被她下了东西,会让人神志模糊,身体无力,秦峰自觉用了十成力气,实际上只有平时一半不到,脚下步子也不够稳,但他哪里还能感觉得到,此番被燕赵歌一脚踹了出去,背部狠狠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又扑倒在了地上,掀起一地尘土飞扬。

“咳咳……咳……你耍诈……”秦峰捂着胸口咳嗽着,挣扎着要爬起来。

燕赵歌自小习武,力气虽然比不过同样习武的秦峰,却比一般人的力气大得多,以有心算无心,这一脚下去说不得会踹断秦峰几根肋骨,却也未必会断,具体的状况还要等大夫医治后才知晓。

“秦子进,看看你的模样,你也配肖想长公主?”

“咳咳……”秦峰瞪着她,“你……你算计我……燕赵歌……你个小人……”

“我是小人?”燕赵歌不是第一次被这么骂,先帝没少骂他混蛋,骂他是个小人,但那只不过是出气罢了,倒是秦峰这一句骂,让她很意外。“我倒是很好奇,你有什么立场骂我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