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宿

理所当然的, 晚饭是在宫里用的。聘礼都放了, 还做什么欲盖弥彰的事。

长公主亲自下厨,连先帝都没有的待遇,乐得燕赵歌眼睛都看不见了。晋阳殿里有小厨房, 长公主只管掌厨,切菜烧火这些活自然有下人去做, 燕赵歌本来自告奋勇要烧火,被柴火呛了一嗓子的烟, 长公主哭笑不得地把她赶出去了。

燕赵歌扒着门板悄悄地盯着长公主看, 目光灼灼。

假装路过的侍女们见状,禁不住地笑。

事实并不是燕赵歌一直以为的, 长公主不心悦她却为了家国江山将她玩弄于掌心,而是后来心悦她,却苦于礼教森严,进退两难。至于燕宁康的死,也不是长公主的错, 明面上看起来像是见死不救,可燕赵歌这个亲哥哥都没管的弟弟, 做什么要寡嫂来管,况且当时燕宁康贵为燕王,底下十几万军民仰仗他生存, 兵败被杀那是燕宁康自己的果。如果他固守北地的话,当时的朝廷是没有能力攻打北地的,不提早已筋疲力尽的兵马, 这十年征战早就耗尽了国库的粮草,田野荒芜百姓流离,当下最需要的是修生养息,反而北地却因为没有战事,兵强马壮粮饷充足。只能说燕宁康不懂得审时度势,白白丢了北地。

至于更深的,燕赵歌不想思考,也没有深究的必要。

心结去了大半,再没有什么阻碍她的了。

寿宁宫里,赵太后忧心仲仲。她没有故太皇太后看得那么开,尽管燕赵歌也是她的子侄辈,可这么有才华的一个人能沉寂十九年,一朝得道便一飞冲天,心思得多沉啊,她的晋阳真的不会被算计吗?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为篡时。

赵太后担心得不得了。

派去晋阳殿探查的内侍宫女一波接着一波,连先帝的皇后,如今的陈太后都惊动了。

“母后……”

“我担心啊。”赵太后握着陈太后的手,唉声叹气。

“您别担心,先帝和晋阳都觉得是好的,连皇祖母也对燕侯信任有加,皇祖母风里来雨里去的,哪有人骗得过她的眼睛的。”陈太后安抚着她。

“我总是觉得我的晋阳……唉……”

陈太后心知赵太后如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安抚她是听不进去的,只能燕赵歌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他是另一个周公,而非王莽。

有陈太后一起聊聊,赵太后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一些,正说着,派去晋阳殿的宫人回来了。

宫人道:“回禀太皇太后,长公主在下厨。”

赵太后:“!!!”晋阳在下厨?!

陈太后:“???”晋阳会下厨?

本来只做了几个小菜和鸡汤,赵太后听到长公主下厨的风声,雷霆大怒,派人把鸡汤和一盘小菜讨走了。陈太后紧随其后,讨走了一盘小菜。

长公主和燕赵歌看着仅剩的两盘菜,面面相觑,接着相视一笑。

“那便,如此吃罢。”

长公主还命人拿了一坛酒上来,和燕赵歌生辰同年的女儿红,其中含义不言而喻,燕赵歌未喝先醉,面色嫣红。

杯盏碰撞。

许是酒有些烈,燕赵歌很快就醉了,迷蒙着双眼赖在长公主肩上,喃喃道:“阿绍,为什么是四月初一……你怎么舍得……”

长公主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酒杯,又缓缓松开,道:“你之后,再没人给我过生辰了,空留着这一天有何用处?”

前世燕赵歌死在兴平十四年的四月初二,蜀国公要她四月初一,也就是长公主生辰那一天赴死,既要她的命,又要诛长公主的心。燕赵歌将信截下来,除了死忠亲信之外谁都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她给长公主过了最后一个生辰之后,才选择去死。

燕赵歌再恨长公主,都舍不得在那一天去死。

“我用忌日占了这一天,再没人能在这一天庆祝,除非改朝换代。”长公主道。

以长公主之功绩,有很大可能会在死后以天子之礼下葬,最次也是太子之礼,她的忌日合该全天下的大晋子民为其戴孝,宛如历代皇帝驾崩一般。

既然世间再无燕赵歌,那也再无晋阳。

“可我舍不得啊……”燕赵歌摸着她的脸颊,感觉眼皮沉重极了,强撑着道:“你怎么舍得,连我的那份一起,怎么那么狠心……”

燕赵歌睡着了。

长公主心知她太疲倦了,需要好好睡一觉来梳理今天所知道的一切,完全不同于她认知的事实她未必能立刻全盘接受,燕赵歌只是不愿意长公主误会,所以强撑着罢了。

所以她在燕赵歌的杯子里下了东西,杯沿一圈都沾了蒙汗药。

她在燕赵歌额上落下一吻。

能死在四月初一,也多亏了司鉴宏的成全,无论他为了什么篡位,都给了她一个去死的理由。

“来人,扶燕侯去我床上。”

候着的侍女们顿时花容失色。

长公主无语至极。她只是借此机会,收拾一些人罢了,又不是今夜就要睡人家,为什么都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蒙汗药的分量足够燕赵歌睡到明日早朝前,等燕赵歌醒来,流言早就散步全城了。

长公主在心里打定主意,吩咐人打水,她亲自给燕赵歌净面,又换了寝衣,一番事情之后也到了入寝的时间。

燕赵歌在床上睡得规规矩矩,这时候再看才隐约有了幼时的影子,长公主拄着下巴看了她会儿,道:“我今日睡榻上。”

但凡大户人家,床都不单单是床,而是小型的房间,床在最中间,旁边有窗户有帷帐,还有可以放杂物小几,紧贴着床但稍矮一点的地方则是榻,夜里用作守夜的下人休息的地方。

长公主这么尊贵,怎么可以睡榻上?!

侍女们心急如焚,但看长公主的神色,大有你们敢劝说我就敢睡到床上去的架势,只得闭嘴。

至于禀告赵太后是不可能的,晋阳殿里的所有消息,长公主点了头才能传出去,哪个敢私传,不仅仅是父母兄弟,连一起值守的都要遭殃。

长公主逗了侍女们一会儿,眼看着自己在她们端庄的形象要崩坏得一塌糊涂,才住了口。

“我睡侧间,这样总行啦?”

内侍宫女都松了口气。

寿宁宫的赵太后听闻燕侯夜宿晋阳殿,失手打翻了一盏茶。

“给我把晋阳叫过来!”

长公主迤迤然而来,恭敬道:“不知母后唤儿臣何事。”

赵太后本来一肚子气,见她态度更是火大,恨恨道:“你如何敢留燕侯夜宿宫中?!即便夜宿,也不能留你晋阳殿!”

“母后,在您眼中,儿臣是何样的人?”

“我儿端庄守礼,有林下风气。”赵太后不假思索地道。

长公主丝毫不意外赵太后的答案,沉默了一下,道:“那您以为,倘若这样的儿臣犯了错,朝臣会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