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硕鼠

羽林卫洗漱用饭整顿继续上路。

如此一支气势昂扬的骑士经过, 战马神俊, 骑士甲胄在身,利器在手,很是吸引目光。

燕赵歌领头, 挑着一些不那么泥泞的地方走,饶是如此也减缓了前行速度。

长修县中, 百姓们对于忽然到来的骑兵队伍十分好奇。于百姓而言,地方兵和强盗无异, 越是装备齐全透露着身份不凡的气息的兵马, 反而越是能让他们信任。甚至有胆子大一些的百姓踩着泥泞不堪的土地围观,小声窃窃私语着, 猜这一行人是哪个地方来的兵马。

燕赵歌一路看过来,发现这些百姓的身体都十分瘦弱,露在外面的手几乎是皮包骨头的,面色发黄,连勉强包裹住身体的衣服也都打满了补丁, 但就是这样还是有破损的地方。

赵国侯世子面色差极了,他紧紧攥着缰绳, 几乎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

“表哥,稍安勿躁。”燕赵歌低声道。

赵国侯世子只得板着脸,可怒火也从他眼睛里喷出来了。

都说天下乌鸦一般人, 又有人说千里为官只为钱。燕赵歌对于官吏的德行清楚得很,长安对于地方的管控是有限度的,尤其是在一些偏远的郡国, 河间、广陵等郡,赋税一年收三次,甚至能收到二十年后去也不稀奇,底层百姓到底过着什么日子,前世燕赵歌一路向北逃亡的路上已经一清二楚了。

如果说关中的农民仗着时不时的天子巡视和上次还能饱腹,甚至于吃上一口肉的话,关中之外的很多地方就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如果摊上一个疯狂敛财的官吏,甚至只能在夏季捡野菜充饥。

可这长修是哪里?

长修是河东的县!

从长安策马急行最多两日的路程!

这帮子硕鼠就敢于如此苛待百姓,换做其他地方又如何?

燕赵歌抿紧了嘴唇,她要紧牙齿,不发一言地从饥饿的百姓身边走过了。

没办法,这次出行羽林卫只带了三日的干粮,这么点东西就算分出去,也不够这些人吃,如果他们得陇望蜀的话,就有大麻烦了。

“咏月。”

燕赵歌看向赵国侯世子。

“无论如何,河东太守必须死。”赵国侯世子沉声道:“他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燕赵歌点点头。她本来也没打算放过这个连开仓放粮都不肯的人,根仓和湿仓里面储存的粮食本身就是以防万一的,河东发了大水,河东太守有权利开仓放粮,这是他的分内事,可他没有做好分内事,不外乎有三条路,戴罪立功,以金赎罪,以死谢罪。如果河东还没有人饿死,燕赵歌倒是可以让他以金赎罪回老家种田去,如果有百姓饿死了,这家伙就等着将脑袋挂在城墙上点天灯罢!

燕赵歌想到这里又有些奇怪,各个郡县惯来是二元制度,太守、县令管民生,郡尉、县尉管军事,互相制衡。河东太守如此做派,河东郡尉为什么没有上报?再不济他制衡不了河东太守的话,完全可以用军粮救济百姓,事后再上报,这种行为也是被允许的,过去有过此种先例。

要么,河东郡尉被架空,要么……他要利用如今状况看着河东太守死。

公侯之子致人死亡尚且要罚金偿命,太守又岂能例外?世祖皇帝不吝啬封赏,却也不珍惜自己的屠刀,后面的皇帝自然有学有样,遇到违法乱律的勋贵子弟,先杀了再说,哪管你背后到底是哪一家勋贵。

河东太守必死,河东郡尉也得与他一起去地府作伴。

“咏月,我猜,应当是大水之后,河东太守没有开仓放粮,下头官吏与地主豪强勾结,囤积粮食,才导致粮价飞涨。他们在吞噬人命。”赵国侯世子低声道。

燕赵歌嗤笑一声,道:“表哥,你看的还是浅显了一些,勾结地主豪强的不是下头的官吏,是这河东的太守与郡尉!”

赵国侯世子吓了一跳,问道:“为了区区一点粮食的钱,封疆大吏何至于此?”

他想不通,一郡之太守的地位,上赶着给太守钱财的商贾到处都是,不说家财万贯却也足以享乐了,何至于拼着性命赚这么一点小钱。

燕赵歌摇摇头,道:“我也想不明白,但能到达如此地步,肯定是河东太守和郡尉一起勾结的,不然不至于连底下的县城也不放粮,连富户都不敢施粥就足以说明了。我有预感,不仅仅是长修,整个河东怕是都成了这个模样。”

赵国侯世子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赵国侯府不缺钱,虽然一开始的日子的确是有些紧张,等赵家女儿嫁进宫里去之后就富足了不少,仁宗皇帝登基赐了不少田产,先帝登基又赐了不少,虽然没有封国,却比万户侯都富裕,自然犯不着用这种手段捞钱。

“诸位听令,全军急行!”燕赵歌高举虎符喝道。

管他到底藏着什么猫腻,把住河东郡兵就万事大吉,量这些硕鼠也没有冲击军营的胆量。

“诺!”羽林骑们举着兵器喝道。

河东安邑,太守府中。

河东太守发觉自己突然间心慌意乱,眼皮子跳个不平,心悸得厉害。

他喝了几口安神的茶,又在院子里慢慢转了几圈,却觉得心还是慌得厉害,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作为河东太守,他当然知道河东目前状况,甚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这完全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是蜀地人,科举的名次并不高,后来得了蜀国公世子的举荐,才得以出任地方官,转任了几次之后到河东任太守。得了蜀国公世子的扶持,自然要投桃报李,他经常传一些不知有用没用的消息给蜀国公世子,蜀国公世子一概而受。他和原来河东郡尉并不对头,以前的河东郡尉脾气又臭又硬,他连见到对方都觉得倒胃口。三年前这个郡尉病死在了任上,长安又派了一个郡尉,倒是好说话很多。

有一次两人喝酒,他苦于俸禄不多,又不敢大肆收受钱财,每旬应酬之后剩余的仅够家中妻儿吃白菜豆腐。河东郡尉便提议倒卖根仓和湿仓的粮食。

他明明是胆小怕事的性子,却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过去几年河东都是丰收,各个粮仓里都存了大量的粮食,往往去年的粮食还没吃完,今年的就又存进去了。每年都有几十万的粮食发霉,最后只能被拉去喂猪。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卖点钱呢?

于是,他与河东郡尉联手,开始倒卖粮仓的粮食。一开始只敢几千石几千石地倒卖,卖出去了先探探风声,稍有风吹草动便坐立不安昼夜难眠,等风平浪静了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又对着粮仓伸手。

买粮的商人是河东郡尉联系的,河东太守并不清楚是谁,只要铜板赚到自己的口袋里就万事大吉,至于到底是谁买的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匈奴人买的,也得能突破北地防线才行,更何况河东郡尉拍着胸脯和他讲绝对不是卖到了异族去,别说匈奴,连西边已经半归化的羌人都吃不到一粒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