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洪宇

自燕赵歌走了之后, 长安流言四起。先前因为故太皇太后与先帝先后驾崩而压下去的流言立刻席卷重来。

这回的流言不像是先前尽是猜测, 什么故太皇太后看上了燕侯这个孙女婿,什么先帝十分中意燕侯,什么连仁宗皇帝在时也对燕侯多有夸赞。燕侯看起来似乎是对长公主情真意切, 还硬生生等了一位长平侯子又等了一位高成侯嫡孙,如今终于等到了尚长公主的机会。

可这不应该啊!

长安里酒肆茶楼的说书先生惯会讲故事, 别管人家四书五经到底读了几本,讲故事的本事是一个赛一个, 死的能说成活的, 黑的能说成白的。从还是蓟侯世子的燕侯当街怒斥那所谓的寒门士子之后,这位就成了酒肆茶楼茶余饭后的常客。

老百姓们吃着茶听着书, 面上笑着,心里却一个劲儿地犯嘀咕。

燕侯既然是这么好一人,为什么当初没直接与长公主成了好事呢?

这家说燕侯和长公主早就郎有情妾有意,可偏偏仁宗皇帝不同意,才有了后来作废的两次婚事, 如今燕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那家又说燕侯和长公主原本根本不相识,燕侯却是在殿试上一眼认定了长公主, 立刻就去求了故太皇太后,得了故太皇太后认可;又有人说,这婚事根本就是虚的, 长公主心悦的非是燕侯,燕侯也不心悦长公主,这门亲事根本就是先帝为了稳固江山仓促赐下的。

各家有各家的说法, 凑到一起听起来南辕北辙,却偏偏像真的似的。

这说书先生讲得都是假的罢。

说书先生面上不显,心里却慌得厉害。酒肆茶楼吃得就是这口饭,讲究的就是故事的真实准确,还要迅速,不然听过一遍的故事没几个人愿意再花钱听第二遍。但各个送消息来得都拍着胸脯说绝对是真消息,可这胸脯子都快拍碎了也没看见真在哪儿啊?!

前脚儿燕赵歌出了皇宫,后脚儿消息就送到了茗香楼去。

这茗香楼是长安一顶一的茶楼,说书先生嘴皮子不仅利索,而且厉害。听了一耳朵消息,只在脑子里一转,就有了主意。他笑眯眯地将折扇在手心里轻轻一砸,道:“诸位,今儿我们讲燕侯!你们猜这燕侯,昨夜宿到哪儿去了呢?”

呦呵?

夜宿?

那肯定不是睡在自己府里了。

这可是个劲爆消息啊。

大堂里静了一瞬,立刻就炸开了锅。

“哪儿啊?不会是睡到翠香楼里去了?”有人大声问道。

底下顿时哄笑声一片。

又有人问:“总不会是睡到哪家小姐的床上去了罢。”

说书先生笑得高深莫测,道:“这个小哥还真猜中了,真就是睡到一位小姐的床上去了,今晨起来连侯府都没回,爬起来就上朝去了。”

嗬,这可真了不得。

隔壁茶楼昨日还在侃侃而谈燕侯对长公主的情真意切呢。

快别卖关子了,给大家伙讲讲。

小二哥再切两盘羊肉来!

说书先生心知差不多得了,再卖关子下去恐有抹黑天家的嫌疑,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小姐,便是我们燕侯的未婚妻。”

底下立刻嘘声一片。

未婚妻还能有谁?当然是长公主啊。

人家男欢女爱的睡到一块儿多正常,怎地说得像是燕侯睡了别家小娘似的,没劲。

可没劲归没劲,故事还是要听,酒肉不能白点呀不是。再说了这故事也稀罕得紧,多少年没有天家的事儿了,自打仁宗皇帝过继了先帝,宫里可就没什么值得津津乐道的事儿了。

于是又兴高采烈了起来。

这一片声音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不对啊!长公主和燕侯不是前儿个才刚定亲吗?怎地就睡到一起去了?先帝驾崩才多久啊?”

大伙儿忽然反应过来,是啊,先帝才刚驾崩,长公主就……不好吧。

这……不是说长公主最最守礼吗?就算是先帝没有驾崩,只定亲未结亲,就睡到一块儿?

说书先生面色不变,啪地一声打开手里折扇,轻轻扇了扇,看着刚才出声的人道:“我可没说,长公主和燕侯睡到一块儿去了,这可是抹黑天家的话,可不能乱说。”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事儿啊,得从元兴九年,燕国覆灭讲起……”

嚯!

这么远!

这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茗香楼里一时间热闹非凡,酒菜一盘接着一盘,东家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这故事连续讲了好几天,从燕国覆灭燕国王室难逃大晋到燕侯年幼时病得奄奄一息,如今讲到了燕侯曾给长公主写《蒹葭》示爱,却因为少不更事,一口气写了五封,长公主如何茫然无措,说得惟妙惟肖,宛如就在当场一般,引得底下听着的哄堂大笑,顿时就拉近了和燕候间的距离。

原来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也有这么笨拙的时候,和他们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区别嘛。

司鉴宏在二楼坐着,边上坐着和他样貌极为相像的一个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一看就是兄弟。

“兄长,您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司鉴宏盯着楼下的热闹的景象,笑了笑,他看着名为洪宇的少年,问道:“洪宇,你觉得这长安如何?”

“啊?”洪宇愣了愣,道:“我觉得很繁华。”

“那和鲁县比起来呢?”

提到鲁县,洪宇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符合年龄的阴翳,回道:“我觉得还是长安好。”

“我也觉得长安好。有圣明天子,有长公主,有忠心耿耿的朝臣将领,有安居乐业的百姓。哪像我们鲁县……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司鉴宏道。

“那您也不必插手长安的乱局啊。”洪宇一脸不解地问道:“兄长先前不是说长安动荡得厉害,不易来此吗?您也说了您志不在此,只想颠覆……那位,您为何要……?”

司鉴宏摇了摇头,他道:“记得来长安之前,我和你说了什么吗?”

“记得。兄长说,您要辅佐陛下,挽救大晋江山。可陛下已经驾崩了……”

“是啊,已经驾崩了。”比他想象得驾崩的还要早,尽管并不是意外,却难免让人觉得心慌意乱。司鉴宏沉默了片刻,才道:“已经不需要我了。”

“啊?”

“没什么。我想效忠的陛下已经驾崩了,有燕侯辅佐,想来是没有我的用武之地的。”

洪宇皱起眉头,不满地道:“那燕侯不过二十岁,哪比得了兄长才学?”

“能得探花郎,自然有其本事,不要总看人家不起,你兄长我不又是有三头六臂,什么都做得。”司鉴宏好笑地在这个妹妹头上点了点。

“就是什么都能做得!”

说话间,守在外头的随从敲了敲门,进来道:“东家,府里来报,宫里诏您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