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岳弯弯想起阿爹在世的时候,在南明城有个算是谈得来的朋友,他曾来过家里,阿爹让她以叔伯之礼相待,那人对她印象似乎也不错。她必须尽快离开岳家村,因此岳弯弯想的第一个投奔的人,就是这位叔伯,她希望借助他的门路,能让她有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但这位小叔,却不巧因为经商暂时离开了南明,岳弯弯扑了一空,阍人道要不她便进去坐坐,家中尚有管事儿的可以做主,但岳弯弯和管事儿的不熟,也婉拒了。

她在城里住了几日,但一直没等到这位小叔回来,阍人说有了消息,约莫还要十天半月,岳弯弯等不了了,她留的盘缠预算不多,再这么耽搁下去,误了时候不说,钱也出若流水。她打算先回去收拾细软。

然而当她慎之又慎地溜回家中,却还是被抓到了。

没等到她收拾好东西,一群人已破门而入,叫嚣着。

“抓人!”

岳弯弯花容失色,惊骇得小脸惨白,暮色昏昏,一群举着火把的男人将窗纸燎得透亮刺目,岳弯弯手中的包袱突然地跌坠在地,几名大汉上前来,一把攥住了她的细嫩胳膊,根本不容她挣扎,岳弯弯既惊且怒:“你们是什么人?我犯什么王法了?”

火把掩映之间,她看向慢慢走向自己的人,年至耄耋,须发皆白,然而神色却显得痛心疾首,他朝身后道:“给她诊诊。”

岳弯弯上南明城找大夫看病的事,被查了出来,其实老村长心里早就有了底,但捉贼要拿脏,老村长与几名村妇思量再三,又请了个大夫跟他们回了岳家村,此际,立马就有个大夫凑上前来,扣住了岳弯弯的腕脉。

她的瞳孔急遽收缩,犹如地裂,“村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放开我……”

村长没说话。

那大夫经验老道,只切脉,看了片刻,立马肯定地说道:“村长,确凿无疑。”

四下里传来一道道长长抽气的声儿,岳弯弯清楚地看见,众人充满鄙夷的目光,刀子似的朝她扎了过来,让她体无完肤。继而,她们开始骂她,尤其是妇人,骂她最凶,言辞之污令她难堪到无地自容。

“弯弯,你竟真的做出这等事!”

老村长手指发颤,怒其不争地盯着她。

要不是前不久闹出了铁拐老王的闺女私奔的事儿,南明已很多年没查得这么严了,这些年妇人德行败坏,同人淫奔者无数,府衙一直是睁一眼闭一眼,然而今新皇陛下御极为帝,州官为求政绩,洗刷王氏不孝不贞为南明带来的耻辱,府衙这一次铁了心,决议纠察风气。

而岳弯弯正赶巧撞在这枪尖儿上,首当其冲,府衙下了死命令,要立她当典型。

岳弯弯再是愚笨,也猜到了,消息一定是从张婶子那里走漏的,她是想过张婶子口没遮拦,这事情或许会瞒不住,但她还以为,至少在短暂的一段时日之内,张婶子应是有心维护她的。况且以前岳家村也不是没出过少女未婚先孕的事儿,虽说遭到了讨伐和叱骂,那家人最后搬出了村子,也便息事宁人了。

她是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闹这么大。

“那男人是谁?”

村长逼问道。

除了老村长,那些婆妇也一涌而入,问她,是不是被贼寇强迫,这才珠胎暗结,只要她承认这点,并打掉孩儿,死罪可免。

岳弯弯沉默着,被壮汉摁着,四肢没一处能动,可是,望着这群人,她真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见她们。

她无错,就算上了府衙,她也还是坚持认为自己无错。

为什么未婚有孕就是大过,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她心里愿意,可就算如此将来谁又会为她主持婚姻?她找个喜欢的男人,生一个孩儿,又怎么了?不过是,男子蓄养外室无罪,女子未婚先孕当死。

岳弯弯咬牙,目眦鲜红,“你们别往别人身上泼脏水,他不是流寇,我也不是被迫。我就是心甘情愿。”

她朝着那群嘴脸狰狞的妇人一通大吼,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去,老村长年事已高,让岳弯弯突然发疯吓了一跳,忙道:“摁住她!”

几个男人犹如坚不可摧的桎梏,岳弯弯再度被死死按下不得动弹。

老村长对她简直是失望至极,身后的一名婆妇走了出来,建议:“村长,现如今城里管得严,大老爷也知道了岳弯弯的事儿,你说陛下刚登基,老王家女儿刚给咱南明丢了脸,转眼又出了这事,要是不拿她立立威,怎么刹得住这股子歪风邪气?女人要不自珍自爱,闹出丑闻来,外人怎么看咱南明?”

老村长家里还有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他就等着自己进了棺材,儿子顶了自己的位置。这时候,他最需要政绩。

这婆妇说的对,这股歪风邪气,是该刹住!

老村长犹豫了片刻,忽抬起头:“将她押出去!”

岳弯弯被人五花大绑,送上了火刑台。

天微明时,草叶尖饱饮晨露,凝出细腻晶莹的水珠。风微拂,嫩叶上的雨露珍珠似的簌簌坠地,渗入湿软的泥中。

岳弯弯的鬓角、嘴唇上,都是隔夜的雨露,将她的面色映照得更为莹白娇嫩。

这是岳家村最美的女孩儿,这是公认的事实。

然而她不守妇道,与人私通,还珠胎暗结,行为实在可唾。

婆妇们一直到了现在,还余怒未消,恨不得人人上前痛骂她,再唾她两口。

等待行刑的男人们举着火把,任由搬运柴火的,将一捆捆新晒的木柴搬到火刑台脚下。

岳弯弯咬着牙,盯着他们,“我没错!你们瞧不惯,我走就是了!”

这些嘴脸她认得,要么就是为了晋升朝大老爷卖好,要么就只是因为她做了许多循规蹈矩的妇人所不敢为的事,她们觉得出格,觉得破坏了男人制定的规矩,全巴望着她快点儿死。人就是这样的,名为正义,实则各怀鬼胎。

老村长冲她连连摇头:“弯弯,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要是你肯将那奸夫供出,说你是被迫的,南明府衙那处,我还能说上几句话,一定不会让你死,弯弯,你就回头!”

岳弯弯咬住了唇瓣,唇肉几乎要沁出血。

说了,就等于承认自己和他是奸夫淫.妇私通,就算侥幸活命,以后也还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失去了一切,余生到底没任何指望。何况,就算她想说,她又能说什么?

从一早就知道,他们萍水相逢,只有露水姻缘。根本不必记得。

而她连他姓什么,住哪里,是什么人,她统统不知。她又能供认什么?

既然没有选择,还不如有尊严地体面地死。

“都到现在了,还死鸭子嘴硬,那奸夫有什么好的,到现在都不露面,就别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