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上车后谢景迟发了很长时间呆,一直到蒋喻打电话过来,他才认出司机走的不是回南安路36号的那条路。

“我先带他去医院。”秦深简单交代两句就把电话挂了,“谢景迟,派出所那边让你过去做笔录。”

谢景迟回想了一下,那个时候蒋喻确实说过他报警了。

“还有哪里难受吗?”秦深扫了他一眼,仿佛是看穿了他心里想的那些东西,“要起诉的话,取证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见他迟迟没有说话,秦深又说,“还是说你要放弃起诉?”

谢景迟愣了愣,玻璃上的倒影看起来还是很呆,“我要起诉。”他不知道秦深为什么会把他想得这么软弱,“我一定要起诉。”

秦深看了他一会,没有说好或是不好,“过几天我会让律师到家里来一趟,别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他们去的是离酒店和派出所最近某间的三甲公立医院。

深夜的急诊大楼人依旧很多,推着担架的,挂着吊瓶的,诊室外面的走道上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而外面的空地上,救护车上的红蓝警灯还在一下下地闪烁。

化验科在住院部6楼,谢景迟拿着病历推门进去,值夜的男医生简单听他说了两句就让他把袖子卷起来。

抽血的时候,谢景迟盯着自己被碘酒染黄的臂弯看。

针扎进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过后,红得发黑的血就顺着细管流进了那边的真空试管里。

他还想继续看,忽然眼睛被人从身后蒙住。

温暖干燥的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将光线和某些不那么和谐的画面一同隔绝在另一边。

“我不怕。”他小声抗议。

“嗯。”话是这样说,秦深半点没有松开的意图。

“哦。”谢景迟有点想嘲笑他这种掩耳盗铃行为,只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心里有个地方就先塌了下去。

因为早产了一个月,小的时候他身体不是很好,经常生病要打针。

三四岁的小孩都是这样,娇气得一碰就哭,他也不例外,所以每一次他要嚎啕大哭之前江行云都这样捂着他的眼睛,告诉他看不到就不会痛,然后趁他被分心的一瞬间让医生把针扎进去。

明明还是很痛,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不去看就不存在这种自欺欺人的道理,但是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体会到了,他舍不得再失去一次。

当他重获光明,针早就拔出去了,他看了下,装着血样的试管有四个,都是用来测不同指标。

“最少按压十五分钟,按不好会留淤青,洗澡的时候也稍微注意下,不要沾水。”男医生用棉球按住他臂弯上那个还在往外渗血的小孔,“今天你们可以走了,两天后出结果,记得来拿。”

即使没有受到实质性侵害,被强制进入发情期Omega体内残留的Alpha信息素同样可以作为起诉性犯罪的证据。

比起上世纪那些繁琐复杂还容易出现误差的方法,现在的技术先进而简便,只需要几管血就能锁定犯罪Alpha的身份,让其无所遁形。

谢景迟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站起来。

他按得很用力,针孔的位置远超必要地钝痛着。

将近晚上十一点,谢景迟和秦深来到派出所,见到了已经在这边等了许久的蒋喻。

因为之前从没做过笔录,所以在进去的时候,他心里多少有一些忐忑——作为揍了方棋好几拳的罪魁祸首加目睹证人,秦深也要做笔录,不过是在另一间房间。

房间不大但很整洁,旁边的木头柜子里放着奖杯,刷得很白的墙上还有各式各样的锦旗。

谢景迟拘谨地坐在座位上,问他话的警官是个年轻女性Omega,短发,五官不算特别漂亮但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声音柔柔的,讲话也恰到好处,很难让人产生抵触情绪。

“这么晚,很累了吧。”女警官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先给他倒了杯水,水里加了蜂蜜,甜丝丝的,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花香。

“也不是很累。”谢景迟无意识地重复着握住杯子又放松的动作,“刚刚去了趟医院,不然可以早点。”

时间不早,明天高三学生还要去学校,简单的寒暄过后女警官就开始向他询问事情经过。

谢景迟如实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这不是方棋第一次骚扰他却是最出格的一次的时候,女警官精致的眉头狠狠地拧成了一股结。

她问了不少问题,谢景迟搜肠刮肚、尽可能真实地回答了她,好帮助她还原那半个小时里的所有经过。

当案件细节的部分问无可问,她用笔尖点了点面前的纸张,“你是怎么解决你的……嗯,生理状况的?”她选择了一个极其委婉的表达方式。

谢景迟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临时标记。”

女警官看起来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她恢复到公事公办的态度,“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Alpha吗?”

“……是的。”谢景迟犹豫了一下,把后颈的牙印展示给她看了一点,“他是我的……未婚夫。”

女警官露出了然的神色,谢景迟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就揭过,然而她接下来又问了一个让他手足无措的问题。

“那这个标记,你是自愿的吗?”

“是的……”

谢景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只觉得血都要冲到脑子里。

是他哭着恳求秦深标记自己,秦深照做了,给了他一个临时标记。

如果是清醒着的他,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后悔这么做了。

因为秦深是不一样的,和方棋、还有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只有秦深是的。

“我是自愿的。”生怕女警官不相信,他咬了咬嘴唇,目光变得闪躲起来,“如果我不这么要求的话,他不会这样做的。”

做完笔录,女警察收拾了一下文件准备和他一起离开。

“小朋友。”

谢景迟以为她有什么忘记问的,侧过头看她。

她个子比他矮一些,所以谢景迟看不太清她脸上的神色。

“下面这些话就当是我个人对你一些的忠告。”

她推开门,谢景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外面走廊上的景象:地砖有些旧了,边缘还留着黑黑的污渍,墙壁也好不到哪里去,秦深站在窗户的边上,节能灯管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将外头浓重的夜色稍稍驱逐了一些,使得他整个人不至于浸没在黑夜中。

秦深的领带不知道去了哪里,领口敞开,身上的西装因为在他手里走了几道的缘故,不复下午出门时的挺括,有一些皱,但不至于沦为咸菜。

他低着头,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袅袅的烟雾模糊了他薄薄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让那没什么温度的轮廓倏地柔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