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谢景迟有关江行云那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江行云养过一只猫,不是多么昂贵娇惯的品种猫,就是最普通最寻常的野猫。

谢景迟出生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江行云外出办事将车停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回来以后正要发动,忽然听见某处传来细微的叫声。

冬天总有野猫或是其它小动物躲在车底或者车盖里取暖,贸然启动的话难免酿成血案。了然于心的江行云拔出车钥匙,下车跟旁边的保安说了几句话。保安趴在地上拿手电筒照了半天,爬起来和他说确实有只猫在底下。

这只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猫就比拳头大一点,满身虱子猫藓,耳朵甚至还在流脓。

江行云注意到它的前爪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说不流血了,可红红的肉还露在外面。

保安放下手里的竹竿问江行云要不要赶走,还说如果赶走的话像这种出生没多久就失去了母亲,身上还有伤的小猫崽大约活不过今天晚上。

像是听懂了保安的话,它赶忙可怜地喵喵叫了两声,这叫声唤起了初为人父的江行云的同情心,“麻烦帮我拿条毛巾过来。”

江行云用两条毛巾和一个纸箱把它带回了家里,没有麻烦佣人,自己避开伤口帮它洗了个澡。

驱虫给药,喂药喂奶,江行云充满耐心地把它照顾到伤口痊愈,惊喜地发现那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没有留下任何不良于行的残疾。

这只被取名为理查的猫就这样留在了七文山,从辗转不定、食不果腹的流浪猫变成了江行云的私人宠物。

不知道理查身上究竟混了哪几种血,长大后的理查是一只漂亮得出奇的大猫,有尊贵的白手套和威风凛凛的长围脖,半点都看不出小时候在外面流浪的落魄相。

理查性格古怪又高傲,不黏人不爱叫,最喜欢的做的事情是弓着背垫着脚,绕着江行云走来走去,佣人们都笑着说要不是知道先生养的是猫,一定会以为这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小狗。

除江行云外所有人都得不到理查的青睐,包括江行云的独子谢景迟,一个和江行云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Omega男孩,每一次谢景迟试图去抓它又长又翘的尾巴都只会得到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在理查和谢景迟五岁那年,江行云突发哮喘病去世。

烟火缭绕人的灵堂后方,失去了主人的理查无精打采地窝在自己的小窝里,碗里煮好的鱼肉一口没动。

谢景迟试探性地去抓它的尾巴,这一次它没有跳起来反打,只是倦倦地趴着,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任由这个讨厌的小孩抱着,把眼泪涂在它每天舔得油光水滑的长毛上。

灵堂摆了七天,七天以后,它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事情一样,凑过去用自己粗糙的舌头舔了舔谢景迟细嫩的脸颊。

正是从这一天开始,这只性情乖戾的大猫将保护的对象换成了眼前这个还胖乎乎的小孩。

它对每一个胆敢靠近谢景迟的人龇牙咧嘴,不管他们是好还是坏,它都不允许。

在谢景迟眼里,它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保护者,在其他人眼里,它是一头凶险的、不识好歹的野兽。

因为理查的性格一天比一天坏,上次还抓伤了新来的小姑娘,所以佣人们齐齐拒绝照看它。

“你只有我了。”谢景迟抱着大猫的脖子,“我会照顾好你的。”

两年后的一个傍晚,从学校里回来的谢景迟像往常一样去给它喂食。

周三是加餐的日子,谢景迟拿着打开的罐头跑到后院,却发现它无力地趴在地上,身体轻轻地抽搐,旁边的水盆已经被打翻了。

兽医来看过理查以后,没有和他说的太详细,只说这种病很难治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后来谢景迟才知道他的理查得的不是普通的疾病,而是传腹,一种致死率奇高的急性传染病。

昂贵的进口药要第二天才能到,这天夜里谢景迟哪里都没去,只是陪在理查身边,抱着它,用梳子给它梳毛,耐心地用小针管喂它喝水,哄着它把藏在营养膏里的药片吞下去。

哪怕治标不治本,至少能减少他内心的惶然和无助。

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这天夜里谢煊突然发起了高烧,体温直逼39℃。

一片兵荒马乱中,谢景迟听到有人来了。

“你的猫,病了?”

一大片阴影覆在他的眼前,他抬起头,是谢明耀和方如君。

“是……”谢景迟讷讷地点头,“谢……哥哥的病和它没有关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叫谢煊哥哥。即使是他也能看出来,这对新婚夫妻脸色都不太好看,很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就安乐死吧。”谢明耀瞥了这只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猫一眼,随即厌恶地皱起眉头,“本来就是只泼皮畜生。”

谢景迟不知道“安乐死”三个字的具体意思,但是他知道死是什么。

死是阴冷腐朽的终结,是再也不见的道别。

“它还有救……”

跟着来的佣人想要从他手里把猫抢过去,谢景迟抱着理查连连后退——它太大太重了,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谢明耀脸色阴沉下来,正在他将要发怒的一瞬间,有人拉住了他。

“明耀,你到外面去,剩下的我来跟他说。”

见是自己的妻子,谢明耀的神色缓和了些许,“那好,这里就交给你了。”

劝走了谢明耀以后,方如君蹲了下来。

像这世间所有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一样,她有一双柔软细腻的手。

谢景迟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香水——第二性别为Beta的人没有信息素,但她的身上有一种湿热暧昧的香气,像一团桃色的云,轻纱一样笼罩着他,然后越缠越紧。

江行云和她完全不同,江行云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身上没有这么浓的香味,就像一片安静的湖泊,不争不闹,也看不透。

背对谢明耀的时候,她脸上温婉可人的笑容消失了。

年幼的谢景迟不能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本能地对这个女人感到畏惧。

“你是不是觉得我取代了江行云的位置?”她轻声说着。

谢景迟咬着嘴唇,没有回答,可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如果没有她的话,他的家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方如君的头发垂下来,落到他的脸颊上,让他剧烈地发起抖。

在谢景迟的眼里她是活着的美杜莎,脸庞美艳,头发却是一条条剧毒的蛇。

她将头发掖到耳后,即使是这么小的动作,也有淡淡的风情在里面,“是他命不好。如果他活着,我不一定能够进这个门,但是他死了,自己的疏忽,所以我来接替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