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低头向暗壁

“敢问小友,”老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若想要去往刘家村,老朽该往哪个方向前行?”

蹲在地上认真观察蚂蚁前行的童子闻声回头,脏兮兮的脸上分不得五官,只有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在糊着污泥的脸上看的分明,如湖水柔静清澈,令人心下发软。

“老先生走错了方向,”上下打量了一下老者,在注意到对方把持木杖的手势后,白舒原本糊成一团的脸上裂出了一口小米牙,“这是李家村的方向,若是要去刘家村,得往那个方向走呢。”

一边说,他一边动作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

像是被打扰的阅读者,又迫不及待的埋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了。

他将不欢迎来者搭讪的态度,明明白白的展示给了对方。出乎意料的是,那年过半百的老者,却并未因为这样不受待见的遭遇而恼怒,与之相反的是,他专注的看着背对他的小不点儿,耐心十足。

就这样过了好半响,在确认对方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的不打算继续理会自己后,老者拄着木杖,动作迟缓又小心的向前走了两三步,在一旁跃出地面的树根上坐了下来。

这样大的动作,白舒却一反往日警醒,连丁点儿注意力都没有施舍给对方。他双臂环膝,整个人团成了一个小球,面朝粗壮的树干蹲的乖巧,一动不动的固定在大树前,如被雕刻的石雕,成了这森林的一部分。

‘你猜他能忍多久?’白舒的视线随着那个爬出蚁窝的小蚂蚁,越过小小的水坑,翻过坑洼的泥土,从他的身侧路过,然后离开他的视线所及,前往不知名的远方。

【你怎么知道就是他?】系统习惯性的打击自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宿主,【你不也说老人和小孩儿是最不起眼的么,或许他只是那个被派出来打探情报,完全不重要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忽然被这么问,便是机敏如白舒也愣了一下:‘炮灰?还是探子?’他觉得这两个都很符合系统所给出来的形容,不过这其中的差距却是巨大的。

“现在的年轻人啊。”这个时候,在树根上来回挪动了好几个位置,终于调整到了一个舒服姿态的老者,维系着自己半依在树根上的动作,发出了一声长叹。

白舒的嘴角因为这声长叹向上勾了几分,如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蹲守在猎人的陷阱前,等到了跳入陷阱的猎物,只要想到接下来的丰盛,心情就会不自觉的愉悦起来呢。

老者的角度并不能看到白舒的表情,他拄着的木杖来回敲了敲身前的泥面,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又尴尬的发现木杖并未发出自己想象中的声音而戛止。

‘好了,’白舒伸出手在蚂蚁大军的必经之路上戳出了一个新的坑,看着被截断了行军路程的蚂蚁们绕开坑洞,后续部队加快了速度,追上了前行军,‘现在,你便可以完全确定,他是为我而来了。’

如自言自语的声音却被控制的恰到好处,老者的话传入白舒的耳中:“年纪大了,腿脚就不灵便了啊,想老夫年轻的时候,这样的小山头一天就能翻上百个。”

白舒侧头,似乎真的被他的话而吸引,眼珠一转不转的样子,甚至让老者有一种对方整个世界都只有自己一个,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被对方包容,无论自己做什么对方都会一直纵容的感觉。

他也自诩见多识广,此刻却依旧忍不住为眼前这双眼睛而感到心惊——若是位女子,几年后怕又是一位如褒姒般的祸水啊。

这种想法刚刚升起,就把他自己逗乐了。他在想什么啊,且不论眼前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就算是位姑娘家,若是君王贤明,又哪里会做那等如烽火戏诸侯般,自毁祖宗基业之事呢。

“小友啊,”压下心中走偏的思绪,老者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若是方便,可否拜托你给老朽带......”

“不方便,不方便给你带路,不方便陪你找路,更不方便陪你聊天。”堵住了对方所有可能的提问,白舒顿了顿又再补充道,“除了我要等的那个人——所有的问题和请求,答案都是否定的。”

随着这些年身份渐高,许久未被如此果决拒绝过的老者哽住了。精心酝酿好,刚刚送到嘴边的话,也如此不上不下的卡在了那里。

进路被堵死,欲要退离,道路却被后面排队向前,不知前方是死路的后来者,堵的无法倒退。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当第一个倒下,前进的势头便无法控制了。

发展到这一步,如若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也枉负他这些年的位高权重了:“那老朽可有幸得知小友在等的,可是老朽?”

“对的人,自然知晓我在等的是什么。不对的,便是猜也不能摸到答案的枝角。”绕口令一般话语,配合着白舒弯起的眼睛与高高上扬的嘴角,带了几丝炫耀的意味。

这样如幼齿小儿手握黄金招摇过市,得意洋洋向周围人炫耀自己手中有无价黄金的同时,还一并展示了身后数十壮汉护卫的戏剧感。如此□□裸揭示自己手中握有财宝,如挑衅一般向外人示威你能奈我何的嚣张——

——便是之前有天大的不满,也在他如邀功般炫耀的表情下,在他过于年幼的年龄下,变做了对聪慧晚辈的喜爱,和对方恃宠而骄的无可奈何。

罢了,他此行不正是为了这孩子么:“那小友又如何分辨,来的那位是不是需要你的那位呢?”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不是么:“若是那人连他自己需要的,所求的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何必大费周折的追寻,还特地来此见我一面呢?”

这样的自大和狂妄,放在一个年不过十大的孩子身上,放在一对儿刚刚见面,对彼此都不甚了解的陌生人身上,实在不能不说是令人发笑了。

看出了老者的不以为意,白舒满不在乎的补充道:“更何况,”他扬起头,语气中难掩骄傲自得,“我要等的那个人,定然是值得我等的。便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要是千秋只他唯一的。”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注1)?”老者讲这句话在嘴边细细研磨了几遍,看着白舒的眼神里,笑意淡了几分,“真的有那样的人么?”

孩童听闻老者的文化,学着老先生教书一般摇头晃脑的动作:“为何没有?若今年没有,便等明年,若明年还没有,便等后年!”

白舒有一双很亮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两道弯弯的月牙,其中水波潋滟似醉酒一般:“若是十年后那人还不来,就该轮到他等我啦。”

听到这个答案,老者脸上的笑容猛然僵持在了脸上。他打量着眼前的孩子,想要从他团子一样的身型,从他那双闪雀跃着星辰的眸子中,找到玩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