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低头向暗壁

在白舒的印象里,蔺相如一直是那个闲来无事顶替了廉颇,走了大老远找到他后,在他面前装疯卖傻的,害得他把自己所有的弱点都暴露了个透彻,被对方完全利用和算计至今的精明小老头。

所以当他听说蔺相如病重的时候,心中是不相信的。这才短短几年,那个能跑到大老远把他算计到一败涂地的男人,那个帮了廉颇重回战争舞台,并且一直在后面帮扶后勤的男人,那个远在邯郸都能把控边关的男人,在白舒的心中就像是一座不会被撼动的大山,竟然也会倒下?

他以为这不过是蔺相如新的诡计,就像是他假装自己是廉颇来试探他一样,不过是新一轮的,想要试探某个即将踏入陷阱却不自知倒霉孩子的计划而已。

只是这样的想法,当他穿过蔺府略有破败的院子时,当他再见到蔺相如的时候,就如同阳光下的美丽的肥皂泡,带着绚丽的光芒和期待,炸为了碎末。

他或许并没有传信中病入膏肓无法行动那般严重,可坐在院子里裹着毯子的那个老人。他蜷缩的身形,再也不见青丝的银白色的头发,还有苍白病态的容颜,无一不昭告着白舒,比起几年前的离别,蔺相如是真的已经老了。

老人就这样依靠在院子中的矮坐上,闭着眼睛,胸部不见呼吸的起伏。他安静祥和的模样好像已经放下所有牵挂,悄然离世一般:“蔺......相?”直至靠近都不见老人苏醒,让白舒有几分慌张。

被白舒呼唤的男人没有反应,他只是安静地坐靠在那里。花园中很安静,偶尔有鸟的啼鸣声,只是这种突入起来的声音,燥到令白舒心慌,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是他逐渐加速的心跳却是赤O裸O裸的宣告着他的恐惧。

‘系统?’他现在急需什么人,随便什么人,来告诉他蔺相如还活着。

【他还没死,】系统感受到了白舒的无措,以答案安抚了白舒的焦虑,【他还有心跳。】

生平第一次,白舒发觉系统的存在是如此的重要:“蔺相,”比起第一次开口,这一次白舒的声音要冷静多了,“既然蔺相已经不在了,想想看也应该叫人,告诉他们他们尊敬的蔺相已经荣登极乐了。”

说完,白舒向后退了一步,做出转身就打算走的假象。而他的话刚说完,那个老头就睁开了眼睛,眼中不见浑浊:“小不点儿,这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的无趣了。”他声音有些虚,不过好在还是完整的把句子说了出来。

“不能陪蔺相玩这种‘你猜我死没死’的无聊游戏让蔺相失望了,真是罪过。”看着了蔺相如干瘦的脸上流露出的失望和‘既然你知道干嘛不配合’的谴责,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心底逐渐攀附,“吓唬人很好玩?”

他一路自边关紧赶慢赶的跑过来,他一路上不敢休息不甘停留唯恐岔开一秒错失最后一面的担忧,他的疲惫倦意和狼狈,他的担忧恐惧和茫然,在看到还有心情装死吓唬人玩的蔺相如时,都变作了委屈和怒火。

我如此的担忧你,甚至不远千里赶回来看望你,你便是这样对我的?

可他对面是蔺相如,是一步三算的蔺相如:“如果没有什么事儿,我就先下去洗漱休憩了。连夜从边关赶过来,我很累。”白舒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试图用平静的语气叙述他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去往何处的委屈。

“你在担心老夫啊。”蔺相如看出了白舒深藏在平静之下的不满和委屈,他对着白舒招了招手,又拍了拍他的身侧的小石凳,示意白舒在他身侧坐下,“那老莽夫一直都在和老夫炫耀你,如今亲眼再见,果然很出色呢。”

白舒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并未理会蔺相如的暗示。便是听见了蔺相如的夸奖,也只是拉了拉下沉的嘴角,给了一个几近敷衍的笑容。这笑容转瞬即逝:“还要多谢蔺相这些年远在邯郸的指手画脚啊。”

用词可以说是颇为不客气了。

蔺相如也没生气,他如一个学业不精的没有听出其中讽刺的人一般,摇头晃脑道:“这不都还是为了你们这些杰出的小年轻啊,不累的,不累的。”

如同白舒的夸赞真心实意,他的脸上尽是骄傲:“能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也是欣慰啦,不枉负老夫这些年的指点啦。”

白舒被蔺相如如此不要脸的行径气了个仰倒,比起多数时候简单易懂,偶尔也会思考一下的武夫廉颇,蔺相如大概真的是令白舒咬牙切齿却,却又不得不在心中感谢记恩的存在。

就如他千里敢回时在路上的担忧和焦虑,等候在蔺府门口时的轻松和庆幸,再见到蔺相如还有精力戏耍于他的无奈和好笑,以及对方将贬义当作夸奖厚颜无耻且得寸进尺的憋屈和暴躁。

能让白舒在短短的时间内心情如此大起大落的,除却蔺相如也没有别人了:“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啊,”白舒抽搐了一下嘴角,艰难的挤出了自己的夸赞,“真是感激。”

白舒对为赵国操持了一辈子的蔺相如是真的敬佩万分,甚至因为后来蔺相如明知他的情况,百般提防却也没有阻止廉颇栽培他而增添了几份感激。只是这样的感情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被蔺相如点出后,就变了味道。

面对着白舒这幅吃瘪的表情,蔺相如笑的更为开心了。他苍白的脸色因为笑容增添了几分红润,看起来要比之前精神多了。

瞧见这样精神,甚至还有心情和能力打趣他的蔺相如,白舒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一路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松懈了下来,遂即而至巨大的疲惫感迅速席卷了白舒,连夜赶路的疲惫和倦意使得白舒身子一软,差点没能站稳。

“所以早说了,过来坐嘛。不听老人劝,这么倔的孩子是迟早要吃亏的啊。”蔺相如愁苦的摇了摇头,如同为这个孩子操碎了心一般,“大家都这么熟了,随意坐就好啊。”说这,他再次指了指自己身侧的矮凳。

“你只是做了个没有意义的动作,而不是告诉我:‘这是留给你的位置,坐’。”累极了的白舒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垫着斗篷就这么坐了下来,坐在了蔺相如的脚边。

闭上眼睛休息的白舒并没有看到,当他在蔺相如的腿边坐下时候,蔺相如看着他的眼神是多么的温和和慈爱。

“辛苦了,”黑暗中,一只手轻轻覆在了白舒的头顶,这只手苍老干涩,却带着灼热的温度,如源泉一样将暖流与力量源源不断的送入白舒的身体,一如初见,“边关的天,和邯郸很不一样吧。”

白舒难得没有挣脱开那只抚摸着他头顶的大手,他是不会承认他此刻也是享受着的:“还好吧,反正都是蓝的。”他才不要老实的回答蔺相如的话呢,反正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