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低头向暗壁

自那日赵王偃拜访蔺相如愤然离去之后,蔺相如原本还算康健的身体直转急下。白舒看着病重的蔺相如,看着他为赵国操心操力这么多年却得到这样一个结局之后,再难开口边关之事。

只是即便内心再怎么焦灼,白舒面子上却是将一个小辈陪在长辈的身边,斗斗嘴取取乐的本分做了个淋漓尽致,小院子自此被圈在了狭小的世界中,如外界的纷争从不存在。

而蔺相如也没有主动再提,被剥去了相位的他,仿佛也成了一位普通的老人,养花遛鸟,闲暇之余偶尔也会给晚辈讲讲过去的事情。不过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捧着竹简,一字一句的教导白舒,盯着他完成每日的课业。

如此平和的日子,是白舒和蔺相如都很享受的。可平和的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白舒是快马加鞭自边关赶来,他赶到邯郸前自然没有想过在王城这种是非之地多做停留。却没料想到时事变化,原本只是想要催个粮草顺带看一眼蔺相如情况如何的他,被病重的蔺相如绊住了脚步。

仍在与蔺相如赌气的赵王并没有分配新的将领给北疆,这致使白舒回到北方的需求越发的迫切。

白舒清楚的知道,如果北疆新的调令迟迟不到,暂代的廉颇代行身份被廉颇旧部碰上撞破,身为吉祥物与少将军的自己又不回边关,无人统御廉颇留下的那些人手,短时间内还看不出一二,可时间长了定然离分崩离散不远了。

只是每每当离别的话滑到嘴边,看着病态且衰老的蔺相如,感受着他抚摸着自己头发时温柔的力度,听着这位在官场行走一生老人的殷殷教诲,就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堵了回去。

可边关的事情虽不到火烧眉毛的程度,却也的确紧急。

于是白舒就在说与不说之间左右徘徊,而蔺相如却一反往日的敏锐,如同没看出这样的纠结一般,依旧会在醒来后唤人来叫白舒,在疲惫时放任自己在白舒身旁陷入沉睡,甚至偶尔心血来潮还会如那日一般玩一把‘你猜猜我死没死’的游戏——虽然白舒从没上当过就是了。

直至一日,蔺相如突然给他布置了大批量的作业,令白舒忙活到了近第二日清晨才托着疲倦的身子上榻休憩,而在这几日除却当个记录仪一直保持了诡异沉默的系统,忽然出声:‘我以为你讨厌蔺相如。’

【我是挺讨厌他的,】白舒嗯了一声,并未改变自己最初的想法,【但是我讨厌他并不代表我不敬佩并且仰慕他。】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看着堆积在案几上堆叠成小山的竹简,心中却是与精神截然相反的兴奋。

【系统,】看着这些笨重的竹简,白舒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想法,【我们把纸造出来吧!】

‘你不是说不想改变么?’系统虽然缺失了很多历史资料,但对于这些造就了人类巨大进步的科技却也是有所记载的。便是没有,只要尝试上几次,作为超级电脑的系统便能很快的就他们的失败,做出所有可能成功组合的假设推算,将最大的可能性交给白舒。

【唔,但是真的好麻烦啊。】白舒哼哼了一声,【我等一会儿一觉睡醒之后,还要把这些东西抱到蔺相如的院子里去,想想就感到格外的沉重,甚至不想移动呢。】赖皮的吵吵着系统,【怎么样,把造纸术研究出来,以后就叫做‘统统造纸术’岂不是能让你垂名千古?】

系统根本不吃白舒这一套,他缺常识但不代表他蠢:‘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就算是造出来了,也是‘白氏造纸术’。而且你造纸,根本就是因为蔺相如老眼昏花看不清竹简上的字迹,且前几日没能拿得动竹简,将那一卷竹简摔在了地上吧。’

白舒嘻嘻一笑,没有认可系统的说法,但也没有否认。他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话语反倒是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我算是知道为何七国明明也都曾经轮流当过霸主,最后却是毫无根基的秦国一统的天下了。有赵偃这么蠢的君王,国不亡才是奇迹。”

想到那日在书房之外听到的话,想到他离开时北疆已经初见拙型的粮仓,白舒的声音压了压:‘你说,蔺相如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还是单纯的因为主将,不想再相帮了呢?’再怎么说着不在意,再怎么佩服蔺相如,赵偃的话到底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他没有经历过当年长平之战,自然不好说其中的阴谋诡计。可这些年蔺相如对他的提防,和对廉颇的多次提点,廉颇离开后再也不左右奔波的模样,以及赵偃那句‘撒手不管’,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毕竟其中句句字字应极了现在的模样。

系统不知道,也想不到应该如何安慰白舒,他有的只是冰冷的数据,而他的数据告诉他白舒现在需要的并非是他推演而来的数字:‘他已经接受了你,不曾想要杀你,甚至这些日子倾囊相授,这边足以说明他的诚意了吧。’

【比起廉颇呢?】这话问出来后,连白舒自己也愣了一愣,【我还真是狂妄自大了,我拿什么和他与将军这么多年的相扶相持,一文一武相提并论呢。】人总是偏心的,蔺相如偏颇于廉颇,也无可厚非。

只是多少还是有些小失落的吧,自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如此想要在他人面前表现自己,证明自己。可他想要表现和博取注意的两个人,一个如今去往他乡,而另一个眼中或许从来都只将他当做后辈。

‘那你还想为了他把造纸术研究出来?’系统觉得白舒已经想明白了,‘你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对吧?这个时代的官职由贵族世家包揽,读书识字是只有上层人才能做的事情,不正是因为竹简的造价么。’

所以当他们研究出造纸之术,受到最大冲击的便是垄断了知识的上层社会。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个造出了纸的国家:‘你若是以赵人的身份发明了纸,又将其贡给蔺相如,那么那些人才或许会被这点吸引,弃秦奔赵。’

这些年的几番来往,无论是白舒还是系统都深刻感受到了若论玩手段,他们绝不是蔺相如的对手。而以蔺相如的爱国程度,当他得到了纸后定然是会奉于赵国,并将其利用到最大的程度,为赵国谋利的——这就违背了他们贡纸的初衷。

白舒站在窗前,伸手推开了满是露水的木窗,看着已经远方已经泛白的天空:【我不知道,系统,我不知道。】对于蔺相如来说,他究竟算是什么?是一个看重的小辈,还是需要地方的潜在威胁?又或者是利益与风险并存的投资?

而系统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借着白舒的视角看到了令他感到熟悉的一抹身影,自敞开的院门远方一闪而过:【白舒,快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