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相逢不远道

而一如嬴政所料,当那两个满脸恐惧的孩子被蒙毅一脸嫌弃的拖拽进来时,他的身后跟着想要靠近却被士兵不断阻隔,推倒在地又不懈爬起想要去救孩子的赵姬与嫪毐——他们此刻甚至都没有工夫去看嬴政了。

多有意思啊,明明在这两个孩子出现之前,他们谁都有机会进来的,但他们就是不进来。可现在不让他们进来了,他们却连滚带爬的,来到嬴政的面前。

蒙恬来的颇为匆忙,他的银甲上还有黑红的干涸血液,被划出伤口的胳膊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包扎。他看着在王座上闭目养神的嬴政,又想到了王翦的请求,张了张嘴说出口的却是截然不相干的话:“要不臣下套个袋子?”

这话得来了之前劝阻无效蒙毅的怒视,还有嬴政的笑声:“怎么,不劝劝我?没准儿你也劝一劝,我看在你们几个的份儿上,就饶了他们呢。”嬴政睁眼,入目的便是蒙恬的狼狈,“怎么伤了?”

蒙恬的功夫他了解,有了徐夫人的新甲新兵器,还能让他身上出现划伤,这让嬴政有些不悦,甚至开始猜想是不是徐夫人在锻造的兵器上做了手脚,疲秦是假,借着这个机会用次品伤害秦国的栋梁才是真?

这要是旁的将军听见了,定要骂蒙恬矫情的,不过是在不重要的地方有几道无伤大节的划口而已,血都止住了还叫什么伤。

于是蒙毅就瞧见了自家憨厚大哥脸上出现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红晕:“大王给的新武器太好了,莫说斩断铁剑,就是连人带甲一并砍了也是可的。臣下一时没忍住,冲过了。”结果一头扎到了敌军的中心去了。

如果刚才还只是在气蒙恬帮倒忙,这会儿蒙毅已经想将自己托着的酒砸自家大哥一脸了。这厮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只是在嫪毐几人身上的注意力,被蒙恬这么一说,就转移到了叛军身上。

嫪毐和那两个孩子蒙毅不在乎,但是嫪毐手下的士兵可都是秦人啊。若是王上一个迁怒,将那些反叛的士兵也按秦律牵连家人一并斩了,在这个新王刚掌权的时候,定然会引起一波动荡,于嬴政的统治很不利啊。

“很好用?”嬴政因为蒙恬身上伤痕不自觉挺直的背,在听到这样好笑又很蒙恬的答案后,又懒散的靠回到了座椅上,“那孤要大赏徐夫人了,你那是什么表情?”看着蒙恬脸上快要皱成菊花的笑容。

“王上啊,”比起总喜欢操心的蒙毅,蒙恬的脑回路简单又干脆,他不在乎嫪毐和他手里的两个孩子结局如何,因为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他也相信王上自有决断,“什么时候这装备,能配给士兵啊?”

笑容谄媚又低俗:“王上啊,不是恬贪心,而是若有这么一只装备精良的队伍,莫要说六国了,便是关外那群蛮夷——”他说着说着,话语一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件事,“王上,这样的装备,赵国那边儿......”

“既然答应了徐夫人,他也的确没骗你,”蒙恬根本没打算劝的作态多少平复了嬴政的情绪,“便按照承诺替他送过去吧,不过是一套甲和配具而已,他于我们都有恩,只有这么一套兵具而已,决定不了赵国与秦的成败。”

但那是用秦朝的铁与铜打出来的,一套就要花费好几个工人十多天的功夫,普通青铜器根本就砸不出印子,便是上等的铁器也只能划个白痕的护甲和重盾,以及削铁如泥的上好武器啊,这是资敌啊王上!

再怎么不愿,蒙恬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将手里的两个孩子扔到了他面前的空地上,磨磨蹭蹭的向外走去。就好像嬴政会在这途中突然反悔叫住他,然后告诉他不必送一套精良的铠甲去赵国边境,给那个山大王了。

然而直至他走出门回头看,得到的也只是嬴政似笑非笑,如看猴戏一般看着他的表情。

直至蒙恬走的都没影了,嬴政好似才注意到了被那个缺了一根指头的士兵拦在门外,不断想要扑向坐在厅中,正嚎啕大哭幼子的赵姬:“拦着做什么,”他单手撑在下巴上,“多么的母子情深啊,你都没被感动么?”

士兵自然没被感动,但得了嬴政的令,士兵才收回了阻拦的姿态,就这么看着赵姬哭啼着扑向了自被丢弃在地上,就再也没有挪动过的两个幼子:“你们没事儿吧,”她慈母的作态倒是做了个十足,“他们没伤害你们吧?”

“娘——”找见了靠山的幼子对眼下的情况一无所知,“他们欺负儿子,娘,儿子的腿好疼啊啊,娘——”大一些的已经能记事了,也有了自己的逻辑和判断,“叫爹砍了他们的头,抄了他们的家,叫他们知道爹的厉害——”

小小的孩子世界中只有爹和娘是不会倒塌的天,小一些的虽然还不到独立思考的年纪,但说话也已经利落了起来,此刻附和着自己的哥哥,看起来也颇有一副王公贵族高高在上的模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可见平日里也没少如此作态。

嬴政托着下巴在王座之上看着这一家的作态,神色晦暗。

“他们对你们做了什么,”赵姬听着兄弟中兄长的话,也顾不得脸上的泪水,匆匆忙忙就开始探查两个孩子,“他们怎么敢如此对你们,你们可是王族的血脉,他们怎么敢如此的对你们——”

看到两个孩子不自然摊在地上的腿,赵姬才是真正的神色大变。她抬起头对着嬴政,下意识的就说了出来:“政儿,你手下那都是什么人,竟然对王弟如此......”

“母后莫不是糊涂了,他们哪里是什么王族血脉,”比起赵姬如珠掉落连环相撞的急促,嬴政的声音更像是山林间的钟,沉稳又缓慢,“父王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在您面前坐着,另一个早在之前的叛乱里,就下去陪父王了。”

嬴政假意没看到赵姬伸手去护两个孩童的动作:“不过也是,”视线扫过那眼神哀怨仇视着他的大的那个,又扫过了只是在哭啼还不知再难临头的小的,“还是母后在乎父王,知晓父王黄泉之下膝下孤寂,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送下去两个服侍于父王了。”

“这样的情谊,真是令人感动啊。”这话说的风凉,甚至在说话的时候嬴政脸上的表情也是冷漠多于感动,“就是不知母后这位枕边人,知不知道母后您对父王是如此的情深义重,甚至不惜生下两个杂种去见父王呢?”

“你管谁叫杂种,”大的那个怒了,他自出生便长于行宫,是行宫除却赵姬之外最大的主子,自然无人敢忤逆他,“我娘是秦国的太后,以后我就是秦国的王,你哪里来的胆子和你的王这么说话!”

这话说的有意思,嬴政一挑眉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小鬼,倒也不恼。像极了路过小巷时,看到耍猴戏的被他养的猴子戏弄,耍猴戏的装作无奈,可他手中还有一条锁链,绑在那猴子的脖子上,尚未拉紧的好笑与对结局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