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停杯投箸不能食

“若六国皆愿入我大秦,十几年的付出能换来千百世流传的益处,疲秦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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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书童掀开了帘子,“咸阳和新政真的好不一样啊。”他指着窗外整洁的土路,路边行色匆匆但会对着彼此招呼行礼的路人,还有呼朋引伴欢呼跑过的孩童,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被书童的叫唤声换回了神志,原本靠在车厢璧上闭目养神的年轻男人睁开眼,顺着小童撩起的帘子望向了窗外的车水马龙:“那你更喜欢哪里呢?”偶然有路人瞧见了牛车掀起的帘子,视线恰巧与车中坐着的两人相遇,也会对着微笑点头,如新友初遇。

“唔,奴也不知道哎。”小书童侧头,认真的想了想,“奴这是第一次来咸阳,但是看着咸阳的样子,感觉要比新郑好很多啊——啊,奴不是说新郑不好,而是感觉咸阳的人会比新郑的更加友善呢。”

说着话的功夫,韩非又瞧见了几位因为瞧见了自己的视线,所以对着自己点头打招呼的路人:“得益于秦的政策,”他的视线暗了一暗,想到自己想于韩国内推行,却因各种原因无疾而终的改革,“若是韩能有秦王政一般的君王,该有多好啊。”

骤然听见自家公子如此的呢喃自愈,整个世界只有‘侍奉自家公子’的书童不知因由:“王上不好么?”

“比起秦王政,”虽说臣下不该评论君主,作为分族也不应评论主枝,“如今在世的哪位还能比得上呢?”秦国是六国之中唯一一个真正将唯人才重用试行到了极致的,“当年这位秦王政冠礼之时,雷厉风行的平叛镇压,和后续接连的手段,可是让这天下的才子们起了归附效忠的心。”

这个书童还是有听上一耳朵的:“可是,奴觉得这位王上很可怕,一点儿都不如公子和善。”他蹙眉,表情有些纠结和踌躇,“异父胞弟活活被摔死,牵扯的冠侯贬为庶民迁至边关服刑,甚至连生母都不留情面,听说不少劝阻的人都被杀了呢。”

如此熟悉的评判引得韩非哼笑了一声:“这才是这位秦王的英明之处,”他侧头看着窗外向后退去的街景,“你们看的只是这些事实,可那些有识之士瞧见的,却是这位秦王利用他的冠礼,铲除异己外放权臣收拢实权,在清理朝堂的同时还向天下宣召其性格,彰显其胸襟与抱负的好手段。”

“那赵女的手段何等的不知廉耻,作为太后不察民意不知臣心不体王尊,作为母亲不通朝政不善其类不助其子,这若是放在其他地方早就成了笔伐口诛的典范了,更莫要提还能回去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然而不过是一个被控制在局势之中的叛乱,你瞧秦王政做了什么。”韩非将几年前闹到韩国,被贵族们当做笑话,至今都在茶余饭后提及的事情分析的很透彻。

“当年朝堂上三方远超君王的势力。长信侯嫪毐五马分尸不得好死,太后赵姬名声扫地再无辅政可能,而将长信侯推荐给赵姬的吕不韦,当年是何等风光荣耀啊,此事之后便上奏年级已大望能归乡养老——一计扫三虎,好手段。”

作为局外人都如此惊叹,若他身在局中,又该如何去解呢:“尔后又借着不愿再见赵姬的借口,将朝堂中那些没有牵扯进反叛案,但是一直自诩老臣倚老卖老,或者是凭着亲缘上位酒囊饭袋饱食终日的无用臣子全部清理了出去,腾出了一大片位置给新人。如此,朝堂上因为没有帮派,这些新上的臣子自然会效忠于大王。”

“但是后来秦国不是驱逐了六国的使臣么?”书童觉得自己头都要被绕晕了,“不是全凭如今李廷尉的《谏逐客书》,秦王才幡然悔悟,派人追赶已出咸阳的六国门客么?”

“你也说了,派人追逐。”韩非垂眸,“李师弟的文笔却是精妙,可你想过没有,为何身为楚人,且当时尚在乞骸未离咸阳吕不韦帐下的他,是如何面见秦王献上此文,并说服秦王去追那些六国之人的?”

“且你以为追了,便是所有人都要追么?”这一点,才是最让韩非敬佩的。明明之前如此果决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咸阳,但在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后,秦王政能够放下脸面派人去追那些只是平民的六国中人——自问如今的七国,除却秦王政,还有谁能做到。

“想留的,无论如何都能留下,不想留的,就放任他们走吧,不过七天而已,该等的总是等得起的。”韩非看着自己手中的掌痕,“此举即排除了对秦国摇摆不定或怀有异心的六国人,又给了那些想要留下之人足够的脸面,”秦王的道歉,这是何等荣耀啊,“这么一筛,你瞧,那些留下的人,哪个不是愿为了这个国家,尽心尽力,肝脑涂地的。”

如此手段,要他如何不感慨万千呢?若非生在了韩国,无论他与这位秦王相隔多远,他也定然是会千里迢迢来到咸阳,将自己的一生献上的:“商鞅啊......”

当年商鞅被秦孝公看重于秦国施以变法,也是在与他相仿的年纪。

秦国大刀阔斧重用商鞅这位卫国人,任以左庶长,颁布令法重农业抑商业,削弱贵族权势加强百姓地位。虽然他的结局并不好,甚至在最后栽在了他自己的变法之上,但当年他面见秦孝公时,当秦孝公愿予他天地施展才华时——

——定是热泪盈眶,愿为知己肝脑涂地,至死不悔的。

念及当年的商鞅,又想到如今的他,一时之间韩非内心百感交集,羡慕嫉妒之中,还有作为卫国人的商鞅能如此果决入秦,为秦效力的感伤:“若是能如商鞅与秦孝公一般,有一场君臣相和的美谈,便是明日赴死,也心甘情愿了。”

“公子?”书童听着韩非的长叹,并不懂韩非内心为何如此悲怆,他只以为此行是为面见秦王政,劝其收兵再不攻韩,“以公子之才,若是公子继任了韩王之位,也定然能将韩国变成现在咸阳这副繁华模样的。”

书童在尚是幼童时就跟着韩非,对他们公子的才华虽然知晓不多,但那么多人推崇他们公子的策论,那他们公子定然是有大才的。便是不能与当年合纵连横的苏秦张仪向媲美,却也定然是大家之流。

少年不知事的话语并未令韩非心生喜悦,他侧身顺著书童掀起帘子的方向探头,瞧见了视线中越发清晰的秦王宫,以及站在王宫外的守卫:“只希望此行,师弟愿相助于非,劝阻秦王不再攻韩。”

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嘲笑他的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