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停杯投箸不能食

而一如白舒所料,在交不出人的赵迁再三赔礼道歉之中,秦国使臣提出了新的要求。而惧于秦国刚刚灭了韩国的威势,以及他记忆中长平之战秦军一敌当千的恐怖,那使臣带着大量粮食与宝物,车载满满的从邯郸出发了——

甚至一路上有赵国的军队相护送,反倒是秦人对这一批货物并不看重的感觉,也没有专门再增派人手看护。这让赵迁更为忧心,开始思量是不是这又是一局对赵国新的算计,为的就是找到借口发兵赵国?

“将军,”五大三粗长相凶狠的莽站在白舒身侧,有种小家碧玉与猛兽的视觉冲突,“我们真的要这么做?”他视线下落,入目的尽是无边葱绿和穿梭于其中的小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却是邯郸通向咸阳的必经之所。

白舒站在山崖之上,俯视着远方那蚂蚁粒大小,排列整齐的队伍:“叫什么将军,”带着几分打趣的故作谴责,可莽却看见了他攥着陌刀的手指青白,“要叫大王。”

糙汉子平生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愚笨,不如利一般懂得别人都在想什么。虽然他烦透了对方算计来算去的样子,可关键时候也只有利最懂将军的心:“大王,”他憨憨的喊道,“我们真的要这么做么?如果秦王政因此迁怒了......”

“迁怒?”白舒哼笑一声,脸上尽是不懈和冷漠,“他秦王有什么可生气的,不过是一笔意外之财,得了便是得了,失去也没什么大损失。”要是连这点儿都看不明白,他嬴政还有什么资格一统天下。

“但既然王上把东西给了秦王,那就是秦王的了吧?”莽汉子不懂其中圈圈绕绕,只是单纯的以最直白的视角在看待这个问题,“我们截了他们的东西,不就像是将军您一直觉得边关百姓是您的,所以蛮夷动不得一样么?”

“......为什么每到这个时候,你就异常警觉了呢。”白舒啧了一声,嫌弃的侧头看了一眼莽,“下个冬天前,秦国打不过来。今年天下大旱收成不好,若是明年再打他们的后储吃不消的。”

汉子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是这个理,便是他们边关,这一个冬天的粮食也就堪堪持平,更莫要提一个庞大的国家了:“但是东西丢在了赵国境内,秦王那边儿不会迁怒于赵国么?”

“迁怒?”白舒不觉得秦王政是这样的人,“他秦王政既然拿着本将军做筏子,就该想明白本将军是要在其中收取利息的。”摸索着下巴,看着越发靠近的队伍,“况且若是真的在意,早就派秦军前来护送了。”

又不是没有队伍驻扎在秦赵两国交接的地方,赵迁那么害怕还不是因为边境线上立着个王贲(王翦的儿子)啊:“我们都能收到消息从边关赶到这里来,他们若真的有心早就派队伍来了,莫说大军,一路上可连一只小队都没看到。”

身后的汉子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白舒没说出口的却是他怀疑这支队伍是弃子。大抵是不知在哪里惹怒了秦王,食之无用又弃之可惜,不知是哪个阴险的,出了这么一招送上来当餐前头盘了。

若是能带着东西回去便是回去了,回不去也没什么惋惜的,甚至还能找个很好的开战借口——我们人死在了你得国境内,难道我们就不该为同胞复仇么?

“叫小子们收敛着点儿,邯郸的人死了也就死了,秦国的人一定不能动。”白舒侧头吩咐莽,“和遛狗时一样,拿了东西就跑让他们在后面追吧。”本来目的也不是真的打杀,只是要增加一笔外快而已。

“那本就是从百姓身上剥削来的东西,也是时候归还给百姓了。”翻身上马,将插在地上的黑金兵器提起,“速战速决,别被抓了把柄。”说着,他单手将松散在颈部的黑布向上拉,罩住了嘴鼻。

现在看起来,真的有几分山大王的模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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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这话如雷霆自赵王耳边炸响,“你说被人劫了是什么意思?”一把推开了依靠在他怀里的曼妙女人,赵迁的神情惊恐好似下一秒就是末日来临,“为什么会被劫,是谁这么大胆,敢动孤王的东西?!”

“臣下不知,”郭开也是一脸忧心忡忡,他固然是奸猾之辈,可这样的奸猾在秦国绝对的实力面前,就变为了老实忠厚,“李牧将军觉得人一直没回来不太对,便派人出去查看,才发现人在半路上,被杀了。”

赵迁向后退了两步,踉跄跌坐在王座上:“完了,”他视线空洞的呢喃道,“都完了。”韩国因为一个不愿向秦王臣服的韩非被灭,如今他赵国也要因为一小队秦人亡国了,“为什么会这样?”

他本想着用钱粮平息秦国要不到人的怒火,不过是一个边关将领而已又没什么大的功绩,前些日子他还在春平君那里意外得知了那将军舒是廉颇的徒弟——便更不想留着他了。巧逢秦国想要要人,便利落给了。

却不想那人抗旨不遵也就罢了,讨好秦国的路上竟然还出了这么一岔子事情。

“王上,”郭开瞧见赵迁被吓成了这样,赶紧将好消息告诉了赵迁,“但是那队人里没有秦国使臣的影子。”

“一个都没有?”像是即将溺死的旅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赵迁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同时大力悬赏这批贼人,本王亲自写信与秦王赔罪。”只要不灭他赵国,这些都是小事。

郭开喏了一声;“那,雁北君?”抬眼看着赵迁,如此试探。

“继续派人,让赵嘉派人去请!”想到所有事件的导火索,赵迁的火气噌的一声窜天高,“派人去找廉颇,把廉颇给孤弄回来!孤就不信了,他看好的赵嘉来请,于他有栽培之恩的廉颇去请,他一个臣子,一个晚辈,还能继续坐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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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嬴政从政案中抬头,脸上的神情如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刚才说——被人劫了?”手中的竹简发出了‘啪’的清响,这声音却让一直提心吊胆的赵高一抖,唯恐下一秒雷霆怒火便会降临人间。

出乎意料的,嬴政却并未因此动怒。

他甚至饶有兴致的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发出了带着调笑之意的嗯声:“有意思,真有意思。”他声音里尽是笑意,轻松愉悦的模样甚至让赵高产生了一种自己之前所报尽是好消息的错觉。

“王上息怒。”颤颤惊惊的将头贴于地面,赵高的身形伛偻,背部搞搞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