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停杯投箸不能食

“将军还未睡吧?”利抱着一叠竹简,瞧见了纸窗上的烛影,便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惯例向守夜的士兵小声询问道。

“您也晓得将军,”士兵见怪不怪得回答,“这个时辰离将军能入寝的时候,还早着呢。”假模假样的的看了看头顶高挂的圆月,话语里多少带着几分无奈,“您也劝劝,将军这宁肯半夜三更跑出来瞎溜达,也不愿意躺在榻上睡觉,这实在是......”

想到自家将军的生活作息,士兵自己明明也不大,却有几分看孩子的沧桑感,且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家任性且喜欢熬夜的将军,总觉得等他从亲卫的位置上退让下去,带孩子会非常有一手。

比起夜间还有一班轮岗,一贯只守前夜,操心的只是自家将军不睡的士兵,利作为副将所担忧的倒是更多一些,但此刻面对着这群一无所知的小兵,他自然不可能全盘托出,只得打了个哈哈:“劝,也得将军听啊。”

“我没听么?”房间内先一步传来了青年的回应,“在外面说话的声音太大啦,隔着这么远都能够听见你们在说我的坏话!”

“得了吧将军,”无论是利,还是被询问情况的小兵脸上都不见惧意,反倒是对彼此点了点头,一个继续守岗,另一个抱着竹简边说边向屋子走去,“这是您耳朵太尖,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听而已。”

“和着还是我的错?”白舒拉开门,让抱着竹简,没有多余手推门的副将进门,“下次在被我抓住,罚你们去守养老场哦!”凶狠的对着小兵示威,得了那明显才刚十四五岁,还未经历过血腥战场的小青年一个俏皮的鬼脸。

白舒好笑,向后退了半步和上房门。转身回看,利已经在他常坐的位置坐好了,瞧见了白舒脸上的笑容:“将军您也是,莫要太惯着他们了。”摇了摇头,“您和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性子可没这么脱跳。”

“或许有哦,”白舒笑着往主坐上走,“只不过那个时候你还没来我身边,未见过性子脱跳时候的我,也说不定啊。”

“那倒是难以想象了,”利对白舒的话并不全信,“属下还以为将军性子最脱跳的时候,就是单身匹马一个人深入草原去追单于的时候呢。”嘲讽道,“您这么惯着他们,等着他们上了战场,可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说白舒是那个决定大方向的统筹者,那么利就是跟在他身后替他扫清细节的辅助者。不是白舒怂,而是管后勤还帮忙批文件,多数时候称得上是‘贤内助’的利,是真的惹不起啊。

白舒心虚的别开眼睛,此刻他们摆脱了将军与副将的身份,以平辈相处着:“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么?”

“关于白天的事情,”瞧见自家将军逃避的动作,利叹了一口气顺应他的意思,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左右还有他看着呢,“白日里不好多问,但是左思右想还是想来找您确认一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啊,这个啊。”白舒转头,眼中倒映着烛火摇曳,“想来便是你,也不会支持我去魏国的想法吧。”他不见伤感,只是就事论事的平静,“想了想,果然还是不要逞一时意气,丢下你们跑的那么远了。”

这形容让利下意识的蹙眉:“什么叫‘为了你们’?”他面上带着恼怒,“也就是说如果你孑然一身,就可以随便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找一个你多年未见不知是否还会待你如初的人,问个一二不成?”

白舒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自己将军的微风在对方面前荡然无存:“别生气啊......”

“我怎么能不生气!”利拔高了嗓子,压过了白舒的尬笑,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了,“您如此莽撞,将边关这些依仗您的将士置于何处,将雁北这些追随您的百姓置于何处——这么多人,还抵不过他一个,唔——”

“嘘嘘嘘!”白舒在那个名字即将脱口的时候越过了案几,一个猛扑单手捂住了利的嘴,“这种地方,莫提他的名字,莫提他的名字。”小声道,脸上带着几分讨好,“我这不是做过权衡之后,不去了么。”

也许是因为夜深,也许是因为信任,在最得力的副将面前,白舒展露出了自己小孩子的那一面。然而利有时候却希望自己根本没有得到过这样的信任,也根本没见过自家将军不成熟的这一面:“唔嗯(松开)!”

白舒讪笑着松开手,乖巧自利的身上翻身下来,在另外半边坐好:“隔墙有耳嘛,”他只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提了一句,却并未有继续深入给利解释的想法,“总之,我不去了,还不成么。”

“最好以后也别有!”利在端详了白舒半响后,厉声威胁道,“将军您无论要去哪里,都得带上个自己人在身边,以防万一。”他看着白舒青葱的面容,到底还是做出了退让,“别忘了雁北这数万追随您的百姓。”

白舒垂眸,乖巧的嗯了一声,在比自己大了几岁,经历过流离颠簸生死离别的利面前,他有时真的像个弟弟:“就只和你说,就今夜——我是真的想要廉将军回来的,”他没看利的脸色,因为他知道利一定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的,“真的很想。”

“可你想过,他回来了,你要去哪里么?”利只觉得心累,“这就是您今晚又睡不着的原因?”抬手揉了揉眼角,“您真该多给我发几份钱。”

被暗示不省心的白舒列了列嘴角,发出了一声‘嘻’:“他回来,我就自由了啊。”

利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家将军,真是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该说他幼稚:“您明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这里骗谁呢。”停顿,“你自己在自相矛盾,你有意识到么。想要他回来一身轻松,又想要去有他在的地方?”“小舒,做人不要太贪得无厌了。”他撤去了敬称,以兄长之态规劝道,“事情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们谁也回不去了。”

白舒知道这件事么,他自然知道:“可他曾经......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归处。”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连不远处烛火炸开的声音都能压他一筹,“如今他不在了,我还能去哪里呢?”

“像你说的,秦国。”利向窗外望了望,也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如今秦国大势在趋,你我都分析过他一统的可能性要远胜于其余诸国,你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得罪死了赵王,唔,你已经得罪死了现在这位,那就走,走得远远的。”

抬眼看着利认真的神色,白舒的嘴张开又闭合,不知该说什么。

“当然,那都是没有影子的事儿呢,只要廉颇不回来,他们就需要你守着北疆。”出身邯郸的利对那群公子王孙的心态简直不能更清楚了,“所以啊,你就期着盼着,别让廉颇归赵吧——否则有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