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停杯投箸不能食

“你们家王上真的能待我宽容又贤良?”满面的嘲讽和不屑,“得了吧,舒承认他心中自有沟壑,且能忍他人所不能忍,便是在赵国受了那么多年的屈辱,却依旧可以好脸以对昔日的仇人。”

白舒看着‘尉缭’,神情冷漠:“但这么多年后,他不还是开始了自己的报复么。你们那位王的心眼,能有这么大就不错了。”抬手,两指之间比划了个一个刀币的长度,尽是嘲讽和不屑。

茅焦不敢说话,更不敢去看自己身侧假蒙毅,真秦王的脸色。

雁北君说的事情他能不知道么,他自然是知道的。

王太后赵姬的当年事情,于朝堂并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知道赵姬和嫪毐有一腿,所有人都知道长信君嫪毐是靠着赵姬上位的,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嫪毐是个假男人,而看着秦王政纵容的态度,看着他对赵姬一如既往的恭敬,甚至对嫪毐也没有特别的脸色,便以为他是体贴王太后,所以对此视而不见。

可后来的种种事迹,都□□裸的昭显著那是愤怒之前的积累。他并非不愤怒,并非没有不满,而是因为那个时候他无法一巴掌拍死恶心他的东西,所以选择了忍耐——等到时机成熟,一击毙命。

“他不过是比其他人都更能忍,比其他人都能更装,他愿意重用贤才不假。但是你以为他能够放过那些让他不好过的人?”句句直戳要害,吓得茅焦手脚冰凉,“赵国那些同一代的公子哥,这些年死的死伤的伤,别人不知道是谁做的,你们家王上心里还没点儿数?”

“当年的吕不韦,当年的秦太后,还有那些死在了谏言劝秦王迎太后归宫的臣子。”白舒再次伸出舌头舔舐嘴唇,“你敢说这不是秦王政的谋划?你敢说那些被他杀死的臣子皆是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

“不见得吧。”白舒看着‘尉缭’左右摇摆的眼神,“自那之后的逐客书和李斯《谏逐客书》,被夺权吕不韦的门客能够见到一国国君?怕是在之前便已经谋划好了这一步。所谓的一步登天,不过是有心人的剧本而已。”

“还有韩国的郑国,本将军送来的徐夫人,你们以为天下的人都是傻子么——便是如今的舒,你们百般纵容的因由,也不过是与他有用吧。”

“利用过后呢,等到他利用在下攻克了赵国,利用在下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之后呢,”白舒的眼睛里有光,但更多的是赌徒的疯狂和追求刺激者于生死之间左右摇摆的喜悦,“那个时候,他又要如何处置我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尉缭’走了过去:“莫要说是我,你呢?”便是白舒外表看起来再怎么像个柔弱的姑娘家,他边关的凶名却是一刀一枪亲自拼出来的。

之前遮掩着尚不觉得,此刻他气势全开时,茅焦只觉得自己面前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下一秒就要扑上前来一口咬碎自己的喉咙:“那个时候,他是会夺权削爵?还是会秘密赐下一杯毒酒,然后宣告天下此人病逝?”

“甚至更简单的,弄死之后以他国不臣者欲意削减秦国国力刺杀重臣为名,掉上几滴眼泪,上演一场哀悼,借此出兵推行新政?又或行当年燕昭王千金买马骨之事,让天下瞧一瞧他秦王室多么的重视人才?”

“将军......说笑了。”除却尬笑,茅焦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身侧可就是被对面那个大佬评论甚至在说黑话的主——而一如对方所言,这位主的心眼可不怎么大,甚至能说是相当记仇了。

“说笑?”白舒净身高有一米八多,而茅焦虽然是个北方的汉子,但因为出身儒道繁盛的齐国,他本人其实并不习武。在步步紧逼的白舒面前,倒像是百年树木与刚刚长成的竹竿了:“国尉为何以为舒在说笑?”

白舒又逼近了茅焦一步,茅焦只觉得对方如踏着尸身血海而来,为避锋芒他向后退了一步,甚至无意识的再往与‘蒙毅’完全相反的地方避——只是无论是正在看热闹的系统,还是专注于博弈的白舒,都没能注意到这一点。

“王上心怀天下,”碍于正主就在身侧,茅焦其实没有多少发挥他嘴炮的机会,还有什么是被不知情者抓着,当着上司的面要求他赞同对方那些批判上司的观点更惨的么,“只要将军日后衷心于王上,过往之事便如云烟,散去了又为何要去追究呢。”

“这话说来,”白舒笑了,眉宇弯弯嘴角微翘,“你自己信么?”他一步一步靠近‘尉缭’,逼的他节节后退,“你且问问你自己,你的君上,你的王,真的会毫无芥蒂的用一个曾经不忠的人么?”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今天既然能站在这里倾向秦王,你又如何知晓我明日不会站在楚王面前,背叛秦君?”白舒的笑容带着满满的恶意,“甚至我明日面见秦君,就可以告诉他今日你前来——是告诉我秦王善妒,是不会容我的。”

茅焦觉得自己要死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觉得今天他走不出蒙府就会被灭口的。

白舒却浑然不觉茅焦的焦虑:“你且问问你的王,那赵偃待我可薄?那赵迁待我可薄?我既能够在他手下做那些小动作,我既然能够枉顾他对‘雁北君’的封赏,我既然能够忽视他一次又一次的征召中与他君臣离心,走到今天这互相背叛的局面,又如何不会背着他嬴政做这些事情,又如何不会——”

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是凝视着情人的神情,嘴里吐出的却是冰冷的嘲讽和不屑:“——像是对待赵王一般,对待我的新主?”

这话茅焦没法回答,因为在他看来雁北君就是这样的人。他会如同对待赵王一般,在秦王政看不到的地方做自己的小动作,他会枉顾王令,他会像如今身处秦国一般,当出现更好的选择是他会背叛而并非誓死追随。

若是他,在一开始就不会试图招揽这位雁北君。

“将军不会,”眼瞧着问题逐渐走向了茅焦控制不了的地步,嬴政小步上前插入了两人中间,“将军不会如同对待赵王一般,对待秦王。”他说的太过肯定,以至于白舒就这样任凭他拉开了自己,拉开了与‘尉缭’之间的距离。

“嗤,你倒是替你们王上做了个不得了的判断啊。”

“将军若是真的会这样做,又如何会如此坦荡的在他人面前,提及这样做的可能性呢。”如绕口令一般,‘蒙毅’笑着摇头,“正是因为将军并不打算这样做,所以才会坦荡的将此事拿出来说啊。”

有些事情茅焦说不得,但是嬴政就没有那些顾虑了:“便是将军不服赵王,也未曾真正做出伤害赵国之事,不过是抗令不尊罢了。”他停顿,好似这就像是宴席上挑出了盘子中不爱的食物冷置在碗里一般,小事而已,“是赵王不懂得珍惜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