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停杯投箸不能食

白舒此时尚为赵将,欲面见秦君自然只能按照秦王的时间表来安排。而有趣的事在于一反秦王对其他国家臣子非大朝不见的习惯,他召见白舒的地方,是下朝之后心腹聚集的侧殿,所见更是他信得过的左右手。

“将军。”瞧见一袭青白色华纹,沉着脸缓步而来的白舒,因为自家王上任性的顶着他的名字,害得他这几日都不得归家甚至还得让自家儿子暂且规避的蒙毅,先一步上前于白舒行平级拱手礼。

“茅上卿。”白舒回礼,一路上因沉思紧锁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别来无恙?”

听着白舒的称呼,蒙毅哽了一下,他就说为什么自家王上上完朝后,明明走几步就能坐下的路程,还能把自己搞丢了,愣是让他们在没有主君的情况下在侧殿站了许久:“尚好,”他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多谢将军记挂。”

蒙毅是万万没想到,自家一向雷厉风行的君王,会把自己前些日子与他的叮嘱,尽数当做了耳旁风。瞧着自家王上这几日与雁北君的相处,愣是没能把这一连串的误会给解开,甚至还可能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蒙毅就感到一阵头疼。

况且此刻秦王不见人影,又看着雁北君坚信不疑的神态,过于了解自家王上的蒙毅有深刻的理由相信,自家王上会儿会甩一个大锅过来:“这些日子不知我大秦可有招待不周之处?若是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将军多多宽量。”

“茅上卿?”正说着话的功夫,一个浓眉大眼青年带着疑问的语气加入了对话。

“甘都尉。”蒙毅扯了扯嘴角,心下暗叫糟糕,怎么偏生就让这个天下不乱的家伙听到了。只要想到对方与王翦臭味相同的喜好,蒙毅脸上的笑容维持的更为艰难了。

他甚至还在白舒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瞪了一眼甘罗。

瞧见蒙毅凶狠眼神,原本还不怎么兴奋的甘罗发出了带着上升调的一声‘哦’,嗅到了大八卦。原本疑惑不解的神色,也转为了兴奋和带着几分搞事的激动:“没什么,就是想要与茅上卿打声招呼——”他拖长了尾音,“——茅上卿可见过蒙毅蒙国尉?”

他这么一说,白舒下意识的关顾四周,的确没看到‘蒙毅’。

“看起来今日‘蒙国尉’身体不适啊。”十二岁便能以上卿之身,出使他国为秦国谋取城池的甘罗是何等眼力和应变能力,瞧见白舒的反应便有了十成的把握,谁才是对方心里那个‘蒙毅’。

“不过罗想,一会儿定然能看到‘蒙国尉’了,不是么?”幸灾乐祸甚至还有点儿期待。

“甘罗!”蒙毅不赞同的蹙眉,他自是知晓对方极为善于观察人心洞察人意,但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大事怎可玩闹。

“好吧好吧,”甘罗撇嘴,深刻体会过蒙毅死板性格的甘罗不再多言,向后退了两步带着微笑与两人拉开了距离,“我在那边儿瞧见了王将军,去找他聊一聊。”左边儿的眉毛微微挑起,为他带来了几分灵秀。

然后他就带着极为轻快的步伐,迫不及待地以一种近乎于小跑的速度,跑向了站在武将群里的中年男人。对此,蒙毅脸上的表情越发崩溃,甚至趁着自家大老板不在的空隙,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座。

白舒不懂这两人之间的暗流,他只是疑惑为何在这样重要的场合没瞧见‘蒙毅’:“那位便是当年出使赵国,以一人之力游说悼襄王,为秦谋了16座城池的甘上卿,甘罗?”少年英雄,还是小学教科书里‘别人家的孩子’,总是要更让人好奇的。

“现在是都尉了,”上卿若非君王器重,更多时候是一种有封地但无实权的奖赏,反倒是‘尉’更为实干,“与他一并说话的,是王翦王将军。”趁着这个机会,蒙毅将如今在殿中的人都介绍给了白舒。

一来是这本也不是什么需要被藏起来的事情,二来蒙毅清楚此刻的雁北君就是被他们家大王叼到巢穴里的猎物,要么被吞吃入肚,要么俯首称臣。死人自然不需吝啬言语,而同僚更需打好关系。

当然更重要的是,希望接下来这位将军知道——错都是秦王的!

于是一圈下来,要不是这些年白舒见过太多风浪,他一定会尖叫出声的——从十二岁官拜上卿出使他国的少年宰相甘罗,到几乎灭了大半个战国的王家父子,还有后来灭秦的中车令赵高,倒戈却也没落得好下场的李斯——大秦骨干团!

我两千年后的网友们,你们知道我今天站在了那里,瞧见了谁么?

说来你们肯定不信,我突破了书本平板的二次元,见到了三次元的真人!

“蒙将军今日不在啊。”白舒压抑着心里的尖叫声,随意扯了一个话题,“舒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在沙场上,再与他一决胜负了。”说到这里,白舒眼帘微垂,嘴角含着一抹轻笑,“秦国的骑兵,这些年长进了不少。”

同为武将,且同为驻守北方抵御外族的将军,白舒这几年在草原也听到了秦国蒙恬的名字。虽然不如他雁北君更为响亮,但也仅是因为他比蒙恬出现的更久,且赵国实行胡服骑射,本身就比秦国开化更早而已。

这话听起来十分的狂傲,可白舒也的确有实力和名望在这方面作出评论。

“不知我秦国骑兵比起你们赵国,又如何?”因为同属文臣的关系,李斯与蒙毅站的很近,他能听见两人的对话,自然也能听到之前他们与甘罗的对话——他们的王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

就是不知道今日倒霉的又是谁了:“早就听闻雁北君治军极严,”虽然对雁北君满心夸赞,但是自家的威风可不能堕,“就是不知道雁北君走后,这只军又会落在谁的手上,用在何处呢。”

前半句话是扎心,后半句可就是诛心了。

这只威震草原的边关军落在谁手上,已经与你无关了,甚至他们用在何处,你也无法掌控。如今你深陷秦国不能离开,若是你为秦臣,那么你便要亲眼看着你昔日手下死于秦人,甚至死于你手。如果你不为秦将,那么等待你的只有无尽的囚笼,而你也只能看着他们惨死,无能为力。

白舒抬眼,好似没有察觉话语中的暗芒,满脸恍然的看着李斯,脸上是温和的笑容,举止是标准又恭敬的拱手之力。

不过若是白舒的副将在此,定然会退避三舍,能溜多远就溜多远:“前翻茅上卿与本将军介绍在场诸位,本将军记性一贯不太好,人太多一时没能记全,若是冠错了称呼也望大人莫要错怪。只是听着如此刻薄的语气,是写出《谏逐客书》的李廷尉,不知——是也不是?”

说到‘不知’这两字时白舒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微光流转,自下俯视李斯的角度像极了挑逗:“毕竟除却李廷尉,舒也想不到什么人会不顾大国气节,对一名外臣如此刻薄了。不过也是,”话锋一转,“连自己的师兄弟都不曾放过的李廷尉,又怎么会对外臣手下留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