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银鞍照白马

秦楚一如白舒与蒙恬所欲想的那般,在陈县以南至平舆县之间的地域拉开了对持的战线。所幸已经连吞楚国十几城有所收获的秦国并不急,所在新建的城内救治伤员整理后需,对对面儿楚国的挑衅充耳不闻。

“说起来,扶苏公子呢?”蒙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拉伸了一下胳膊,“这小半月都没瞧见白日里你把公子带在身边哎?”

“哦,左右最近也没什么事儿需要他知道,就把他送到伤员那边儿去,让他给大夫们打下手了。”白舒单手抓着竹简,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蒙恬拉伸的动作就那么顿在了那里,整个人维持着高举胳膊伸腰的动作扭头去看白舒:“你让大公子去给士兵们打杂了?”

听出蒙恬话语中的震惊,白舒抬眼:“怎么,他做不得?”也不看看手中的竹简了,白舒轻哼了一声看不出喜怒,“你不会也觉得他是王上的儿子,所以就应该好好的带在安全的地方,理应被所有人保护吧?”

“倒不是做不做的得的问题,”蒙恬看着白舒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诡异的想起了曾经站在高堂上轻声呢喃着雁北他要定了的秦王,那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和此刻的白舒如出一辙,“只是担心万一大公子出了什么问题,你我难辞其咎。”

“王上有派人保护他,而且整个营地里除了有头有脸的将领们,他们也只知道那是舒的徒弟。”垂眼看着手中的竹简,白舒表情漠然,“王上也有派人守在他身边,这样的防护下楚国若还能知道他是秦太子并且派人杀了他,我反而要对楚国刮目相看了。”

蒙恬觉得白舒的话怪怪的:“你前些日子才把他从雁北的商人那里领回来吧,现在又把他送到了医官那里,想让他学些什么?”这才是蒙恬不懂的地方,在他看来未来要成为秦王的扶苏最好的老师,应该是如今为秦王嬴政的嬴政。

不是他们这些武将,也不该是文臣,更不能是眼前这个赵国倒戈而来的赵将。

白舒不知蒙恬心中所想,他看着竹简上的楚字,语气如敷衍般冷淡:“学一学这芸芸众生的疾苦,看一看这天下的广袤和渺小。”

“说简单些?”

“若是没有了王上,他扶苏和那些躺在地上,有老有小却因为重伤,只得死于自己人之手的士兵,没有任何区别。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命运波折起伏是天下共通之处,他除却投了个好胎,没有任何独特的地方。”

蒙恬收起了拉伸的动作蹙眉,极为不赞同的看着白舒。

“收起你那福表情,”眼睛都没抬,“秦国三代明君实属不易,”自主略过了只在在位三天的那个,“将来大公子要继承的要比先代们更为沉重,早些看清这点对他来说有利无弊——另外这些舒已经汇报给王上了。”

“王上准许了?”蒙恬诧异,“将大公子放在……那里?”

短暂的沉默后,白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哎,算了。”将手中的竹简团起放在桌子上,任命的抓起置于一侧的佩剑站起身,“你真放心不下的话,舒与你一同去看看大公子吧。”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合适的决定,因为当蒙恬和白舒走入军营时,年幼的扶苏正蹲在帐篷外吐得稀里哗啦,身侧蹲着一个沉默的大汉。

瞧见白舒和蒙恬的身影,大汉站起身对着两人抬手行礼,蒙恬却注意到这个缺了一指的大汉他似乎在王上身边见过几次:“是王上派来的护卫?”侧头询问白舒。

“大概吧,”白舒敷衍的应了一句,走到扶苏身边蹲了下来,“你这是杀人了?”

于是扶苏连胃酸都吐出来了。

蒙恬接连向后退了两步,就仗着扶苏背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在白舒谴责的目光下直接开溜——开什么玩笑,他连自己的儿子都哄不好,还能哄大秦最尊贵的这位公子哥?

谁惹的祸谁去扫尾!

白舒对着毫无同袍情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避开了扶苏吐的地方在他身侧蹲了下来,像个小学生一样乖巧的询问道:“所以,杀人的感觉如何?”

本来就难受的扶苏感觉更难受了,也顾不得长幼尊卑了,抬头狠狠的挖了一眼白舒,一副想吐但是没什么可吐的样子。

“战场,比你想象的更残酷对吧。”白舒将手缩在膝盖上,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意,“亲手杀死为秦国而战的同胞,感觉怎么样?”

扶苏捂着嘴,眼神里闪着凶狠的光。

“眼神不错,像点儿样子了啊,小子。”白舒伸出一只手按住了扶苏的脑袋,对他如狼崽子一般的眼神感到满意,“记住你今天的感觉,前线的士兵们,每一次战争都在经历着这样的艰难和抉择。”

“为什么不救他们?”扶苏怒视着白舒,“你应该救他们的。”

“首先,我不是大夫,能不能救的判断不是我来决定的。” 扶苏看着白舒,惊诧的发现他那双好似能够包容一切的眼睛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其次,决定走向死亡而不是再做挣扎也是他们的决定,我尊重他们的决定。”

怒火自扶苏的心底节节攀升,他蹭的一声站起身:“但是他们明明还活着!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这是不对的!”

“扶苏,”因为扶苏站起身的动作,白舒此刻是仰着头看他的,阳光洒在扶苏的身上,让他能够看到那双琥珀色眼睛中自己的倒影,比他见过最好的镜子都要清晰,“从今往后,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话。”

“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中,是不对的?”

“对,”白舒表情忽然一变,原本扳平的嘴角向上勾起,眼睛笑成了刚露芽孢的花瓣模样,梨涡似有若无的挂在脸上,“这句话,要记一辈子哦。”

看着白舒的笑容,扶苏满腔怒火忽然就消散了:“什,什么嘛。”他捂着嘴,将手在身上抹了抹,“别以为这样你就能逃避问题了。”

白舒倒也不恼,他维持着自己乖巧的蹲姿,抬头看着复苏:“那么,公子以为,什么是战争?”

“就是为了一个目的来回打仗,然后达到目的的手段吧。”扶苏想了想,如此回答,“秦国想要长久的和平,就一定要让中原没有其他反抗的声音,当这片大地上只有一个声音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和平。”

听到扶苏这格外熟悉的话,白舒眼角一跳:“公子的真心话?”

“父王说的,”完全不惧于承认这点,“我还没完全想明白,但总有一天能够想明白的。”

“那扶苏看来,什么事战争呢?”

扶苏放下捂着嘴的手,沉默的回视白舒:“为了大义而进行的讨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