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番外 — 箜篌曲

直至第二年春返回雁北,只带了三日粮食而去,双手空空而归的将士们,才知晓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匈奴自南村屠村后一路南下,不过一月便已兵临雁北主城,城中守卫本就空虚,又被白舒带走了近两万士兵,便是固守不出也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然而就在一众将士愁眉不展时,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消息的城中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拿起了自己的家伙登上城墙,用实际行动告诉了雁北军,他们愿意与他们并肩作战,一同抗击敌人。

这些百姓或许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爬个城墙都要气喘呼呼,可每个人都在尝试着为自己的家园尽上自己一份力。年纪小的在城内传递消息,搬运着他们能够推拉的动的车子运输伤员,年长的帮忙做饭洗菜,包扎伤口。

他们取出了家中所有的粮食共于一处,与将士们同食同寝,共同进退。问及原因,只因这些粮食本就是他们出征的亲人自军中拿回,是因为在所有人都放弃他们的时候,雁北的将士们选择守在边城,守住他们的家园。

就这样,在全城协力守城两日,眼见着就要陷入困局时,匈奴退兵了。

“他们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收到了消息,”白舒弯曲的食指敲了敲下巴,若有所思,“消息竟然比我想象的传递速度更慢,这件事是我估算错误了——下次我会更快一些的。”

撤兵后的事情,不听也罢。毕竟再后来,便是白舒他们所经历的了。

“这不是快不快,下次不下次的问题,”原雁北的代理将军,如今因为白舒上位而退居二线的老将万分头疼的看着自己的晚辈,“小将军的计策固然管用,但是未免太过冒险——九死一生都算夸张,两万人竟然才只活着回来了两千不到——”

他越说越心痛,却不是为了那些损失的兵力,而是为了自己眼前的少年。

“结果总归是好的,”白舒得脑回路完全没能和对方的想法对接上,他仰头看着对方神色不解,“你也看到那些人的面貌了,现在就算你要他们出关追杀匈奴,他们不仅没有二话,还会磨拳霍霍整装待发,能够以一当十,不够么?”

“那的确是只精兵,也是只虎狼之军。”副将无法否认这件事,实际上他看到这只队伍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这支队伍便是当年武灵王胡服骑射后,纵横六国的那只军队再世,“我听他们说,您还放走了很多匈奴人?”

不自觉的,他改变了对白舒的称呼。

“这事儿啊,”白舒张开手臂,方便让大夫包扎自己包腹部的伤口,“若是全都杀尽了,他们便会恐惧与害怕,反击的更加厉害。在绝境的人孤注一掷,就会像是雁北的百姓反击匈奴一般,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寻求那唯一的一条可以谋生的路。”

轻描淡写的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若是留着这些人,无哪个部落接手他们,成为拖累不说,这些活着的人还会让匈奴人产生一种‘我会不会也能幸运的活下来’的想法——甚至他们的恐惧,会深埋于心,代代相传。”

然而白舒省略的,却是长平之战赵对秦的畏惧,一如他想要匈奴对中原人的心。

副将张开嘴还欲说些什么,可当他的视线落在了少年人缠满绷带的上半身,话语到了嘴边便变了样:“那你接下来......”

“我得去赴一场宴会。”看着大夫最后在他的腋下将绷带打结,白舒单手按着肩膀挥了一下手臂,确保活动不受阻碍后,继续说道,“有点儿遗憾啊,我活着回来了,你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拿到粮食的了~”

“关于这个,”副将眉毛扭成了一个井字的模样,“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算好了?”

“算好什么?啊,这里暂且没有你的事情了,你先忙你自己的事情吧。”前半句话是对着副将,后半句是对着提着医箱看着自己,头发已经半百的老军医说的。

不过刚刚合上医箱的老大夫,可没打算做个哑巴:“小将军,你还在长个子,您也不希望以后你比别人矮了一个头吧?”他将药箱背在身上,“过度劳累,是会长不大的。”

他意有所值,不过白舒显然没放在心上。他顺手抄起挂在床头的里衣,再不扯动伤口的情况下开始往身上套。因为不能大开大合,这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带着几分做戏的搞笑意味——副将上前搭了把手。

“您现在就去?”副将在白舒专注于系腰带的时候,将挂在一旁的青色外袍也递了过去。

“早些解决早些结束啊,啊,换一件。”白舒重新将里衬叠起来,右襟在外,一点儿也不见外的指挥这位长辈,“今天不太适合穿浅色,方便把黑色的那件递给我么?虽然白色的也挺合适,不过算了吧。”

副将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扫过白舒的衣襟,看着白舒坦荡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能问出来。至于白舒,他的神情更为坦荡自然:“迷信不?”

“什么?”

“算卦的都说了,今日——”语调上扬,单手抄过副将手中的外衣,披在身上。

黑色的外袍在空中划过了一个大大的圆弧,落于少年身上:“易出门,赚大钱~”

算卦的说了,今日易出门赚大钱(算命的:不,我没有,别乱说)。

于是白舒敲开了商户的门,带着盛情的笑容,询问自己可否入府中坐一坐,商讨还债的事宜。

或许是白舒的态度太好,或许是只看着他孤身一人毫无威胁,作为债主的商户自然无非不可,便笑着将人迎了进来。

“小将军说是要还债,未免太过生分。”坐在上坐的商人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前些日子匈奴才刚刚退去,小将军也是昨日刚带着残兵回城。想必城中诸事还未过眼,连军中牺牲士兵的家属都未能来得及安置,就急慌慌的跑到老夫这里来......”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如纵着自家小辈玩闹的长者:“如此急切,若不是晓得小将军与我们是一路人,怕是要起了误会的。”

“一路人啊,”白舒轻唔了一声,语意不明但到底没有直言反驳,“那不知看了这样的军民一心后,有什么想法么?”

“想法?到底还是我们低估了小将军啊。您看着年纪小,但却比信平侯敢做多了。”他脸上的笑充盈着讽刺,“从我们这里拿了粮食,然后收买雁北城中得人心,让他们感激于你的大恩,好算计。”

白舒脸上笑容不变,看着商人视线坦荡:“你是这样想我的啊。”

“难道有什么不对么?”见白舒不反对但也不承认的模样,商人也没有焦虑或者不满,他笑着逐渐露出了自己的爪牙,“小将军,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事到如今你也已经平安归来,是时候兑现我们的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