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从军玉门道

李斯是被帐篷外的吵闹声惊醒的,他揉着略痛的额角询问道:“什么声音这么吵?”

帐篷里一片寂静,唯有帐篷之外的喧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恍惚不清。这本该是一件下人疏忽造成的失误,却让李斯一下子白了脸。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自似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询问,转为高呼。

这一次,帐篷外有了回应:“大人?”

“执书呢!”李斯掀开被子,连足衣都来不及套上,踩着鞋子站了起来,“他人呢!”

自称为大秦的丞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李斯如此歇斯底里模样的侍从怔了一下,误以为是主人见到下人对他疏忽而动怒,恐慌的跪在了地上:“不,不知......”

该死的!

李斯整个人都是抖的:“外面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遭遇了劫匪,”这个侍从倒是知晓一二,“赵高大人已经带人去抵御了。”

跪首的奴仆视线中,是飘然滑落在地的外袍——正在自己穿衣的李斯失手了。

“雁北君的人呢?”绸缎自视线中被撤去,李斯弯腰捡起了因为手抖而滑落的袍子,也顾不得再叫人替自己收拾了,匆忙系上了衣袋,“陛下呢?”

“小的不知。”

并不是多么意外的答案,即便这是大秦丞相的贴身侍从,可那站在帝国巅峰的人,有哪里是他有资格仰望的:“外面闹了多久?”

“约莫有半个时辰了,”小厮轻声说,“只是一直没能扫了尾。”

再意识不到事情的不对之处,也枉顾他这么多年站在权力巅峰翻云弄雨的经历了:“你带着丞相府的牌子,去东营看看。”东营是雁北军带起来的护卫军,在几日前雁北君离去前,交给了他的副将。

仆从听出了自家大人声音之下翻滚的阴云,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退着出了帐篷。而李斯,也追着那小厮退出帐篷的身影,离开了这里,循着声音朝那相较喧嚣的地方去了。

守成的,果然是赵高:“赵大人,”李斯压下了心里的狂跳,面色平静,“这是哪里来的匪寇,如此大胆?”

“李大人可是睡醒了?”或许是常年执掌刑罚,赵高声音比之他人更为阴寒,便是单纯的询问也像是在试探,“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李大人莫要挂心。”

李斯的心跳越发狂躁:“是么,”他的视线扫过了周围的守军,又落在了远方被围剿的那些壮汉身上,“这些人看着,可不像是赵大人嘴里的‘乌合之众’。”

“李大人看错了,也未可知啊。”赵高轻笑了一声,“高知晓丞相大人想要问些什么——这里有本官守着就够了,万一真的像是李大人所言,这群人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而是精通兵法懂得什么叫障眼法,那陛下可就危险了。”

这几乎是明喻了。

李斯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停跳,窒息感自胸口向四肢发散。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露出胆怯与惊惧之意:“赵大人倒是破得雁北君守军之法,是了,陛下的安慰最为重要。”他的手在袖子的遮掩下颤抖着,面上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放松与信任,“雁北君的人,自是最稳妥不过。”

“自然。”赵高打量李斯的模样,淡然的将视线转回了远方,“毕竟丞相大人也知道高这里,没有疏漏——若是让贼寇越过你我二人,直奔陛下,那倒不如早早地死在陛下之前,还能庇得子孙无恙。”

李斯的瞳孔猛然紧缩,他眼里充斥着惊骇看向面带微笑的赵高。

“李大人可是要想好了,”赵高对李斯的反应早有预料,头也不转的说道,“大家可都看到了,丞相大人与高处在一处呢。”

这是无声的威胁。

李斯嘴唇开合几番,终了他哆嗦着咬住了下唇:“万一......”

“哪里来的万一呢,”赵高偏头,脸上挂着笑,“这些人,可是大人您亲自验证的六国余孽啊——陛下这些年对他们赶尽杀绝,就算是狗,被逼迫到了角落里还会反戈一击,更何况是人呢。”

李斯只觉得浑身冰凉,明明是暖夏,他却像是置身寒冬之中。

赵高不觉,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李斯的感觉。他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这些逆贼被稳稳地挡在防线之外,抬头望了望天:“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他的背在身后的手指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手背,“一会儿,就是李大人出场的时候了。”

“你要斯做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赵高笑道,“若是一条狗没守住自己的主人,那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是条好狗,不会仗着自己是条老狗欺负小主人,就该殉主而去啊。”

赵高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李斯压着自己的心跳,他听着远处那些嘶吼着为国复仇的人们:“这些人......”

“嘘——”赵高摇头,“李大人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有些事情,还是让他们永远成为秘密吧。”

吞了口唾沫,李斯抬手抹去了额间的冷汗,在沉吟片刻后,终于没忍住:“赵大人,这么多年来,斯一直有一个疑惑,既然今日是最后一日,可否为斯解答疑惑?”

“李大人但问无妨。”

“你与陛下,”李斯神色复杂的看着身侧的男人,“难道不是幼时玩伴么?”

“是啊,”赵高脸上挂起了笑,“这一晃,三十多年就过来了。当年若不是有吕相国,高也不会被赎出来,更不会有幸服侍陛下左右。”

这并非是什么秘密,赵高说起来也没什么避讳:“后来陛下怜高的身世,便带着高一并进了宫,准许高服侍左右,这一转眼,便是近四十年的人生啊。”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不知是在感叹他带在嬴政身边的时间,还是他四十多年的人生。

李斯却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要炸开了:“斯是为权,可这么多年,赵大人究竟是为的什么呢?”这是他一直没能想明白的事情,“赵大人膝下无子,便是他年坐稳这江山,临终了也过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吧?”

赵高哼了两声:“高曾有两子,”用的是过去式,“不过他们不应该存在于世,所以高亲手送走了他们。”所以如今与他血脉相连的,不过只有女儿罢了。

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呢。

“高可不是陛下,有着那么多雄才伟略,甚至为了权势,为了垂名青史可以割舍一切。”他的视线放远,“甚至连一个他国叛将,都能放心的将帝国相托——李大人一直愤愤不平的,不就是那个白舒么。”

李斯没有否认。

“高啊,”赵高笑道,“当年陛下自邯郸逃命,是王翦带着他走一路,赵姬和吕不韦带着高走另一路——长平之战后,秦国对赵国是如何的苛刻,那些赵人,恨不得食其肉唾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