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司机肖石的生日

兵们过生日时,因连队条件有限,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只是多加一个菜。年年如此,已形成了惯例。

肖石过生日那天,加的菜是鸡蛋炒黄瓜片。黄瓜是连队菜地产的,鸡蛋是炊事员在市场买回来的。肖石那天晚上的生日过得很寡淡,不提。

但说王旺,王旺是肖石的老乡,他们是一年兵,老家又在一个镇子上。两人感情很好。去年王旺过生日时,肖石正好开车去县城里办事,买了两听罐头,一听是午餐肉,另一听也是午餐肉,还有一瓶高粱酒。连队规定,非节日酒是不能喝的,就是过节,战备值班人员也是不能喝酒的。晚上值班的人,要住在阵地上,所谓的阵地就是雷达操作室,那是一辆工程车,很宽大,紧临工作室盖了两间宿舍,值班的兵们就住在那里,离连队宿舍区有个二百米左右的样子。

因为连队有纪律,喝酒就是违犯纪律,兵们就只能偷偷地喝。去年王旺过生日时,肖石把两听午餐肉罐头和一瓶酒藏到了半夜时分,连长、指导员查过房了,两人半夜三更地摸着黑,吃罐头,喝酒。刚开始酒喝得很平淡,也没更多的话,只是吃,只是喝。酒喝得差不多了,两人就说到了友谊,以及童年时的一些趣事,两人真的就很要好了。一瓶酒喝完了,两人的情谊已经是战友加兄弟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两人的感情又比以前亲近了许多。生日不生日的他们并不在乎,在家时,父母也没有给他们精心地过过生日。出门当兵,把自己的生日当成一个理由,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而已。

那天晚上王旺就找到肖石说:别急,咱们半夜吃狗肉。

几天前,王旺就发现了那只狗,那是一只黄狗,长得很肥硕,经常在夜晚时分从连队的墙洞里钻到院子里来。那个墙洞是留给淌雨水的,过盛的雨水就从那个墙洞流走了,常年冲涮的缘故,那个墙洞就越来越大了,到后来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狗轻而易举地就能从那个洞里爬到连队院子里来。狗之所以要进连队院子,因为在这之前,连队杀了一头猪,下水、骨头什么的被扔在了菜地里,黄狗就是嗅到了这样的味道才来偷食的。看来黄狗经常干这样的勾当,所以它异常肥硕。据王旺分析,那只黄狗一定是不远处那个村子里的,具体是谁家的他就说不清了。不管是谁家的,总之,王旺铁定了要在肖石过生日这天吃它的肉。

黑天的时候,王旺用电话线在那个墙洞上做了一个套,然后他手里提了一只棍子埋伏在菜地里,这时王旺像一个真正的战士埋伏在前沿阵地,随时准备出去。

那只该死的狗果然在连队熄灯哨吹响不久准时出现了,以前畅通无阻的墙洞今天黄狗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它被电话线套中了腰,黄狗费尽气力地在和电话线撕扯,这时的王旺一个恶虎扑食从菜地里蹿出去,抡起手中的棍子照准狗头砸去,可怜的黄狗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一命呜呼了。

肖石一直躲在宿舍里观察动静,王旺埋伏前已经反复交待过了,不让肖石出来,以免惊动黄狗,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样的话,他会觉得辜负了他和肖石战友加兄弟的情谊。

肖石在宿舍里确认王旺得手后,借着夜色的掩护也冲将出去。两人齐心协力地把黄狗拖进了水房。一切工具王旺在白天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刀是菜刀,从炊事班借来的,他借刀时没说要杀狗,而是说要替炊事班磨刀,在这之前,王旺做好人好事时,经常帮炊事班磨刀。一千瓦的电炉子是从雷达阵地上拿下来的,工程车里没有取暖设备,这只电炉是冬天用来取暖的,夏天的时候没人用,就闲置在那里,今天王旺把它拿来,没人理会这只电炉的暂时失踪。

刀是快刀,被王旺磨过了。只是剥狗皮时王旺和肖石遇到了点麻烦,他们剥狗皮没什么经验,让狗毛沾在了肉上,这也没有影响两个人的情绪,他们两人齐心协力,生拉硬扯地总算把狗皮剥完了。

电炉早就烧上了,上面坐着王旺盛满水的脸盆,脸盆洗过了,看着很干净,然后王旺和肖石把一块块切割的狗肉放进沸滚的脸盆里。最后又把肖石的脸盆扣在了上面。水烧着狗肉在脸盆里显得很欢畅,咕咕噜噜地响成了一片。在等待狗肉煮熟的这一段时间里,王旺和肖石很快清理了现场。狗皮呀、骨头、下水什么的,被王旺埋进了菜地,血呀、毛呀什么的,被肖石用水冲得溜干净。剩下的时间内,就是等待了,酒王旺已经准备好了,正在他兜里揣着,鼓鼓的,像揣了一枚炸弹。

慢慢地,狗肉的香味开始飘散出来。两人的肚子在香味的引诱下也开始咕咕地叫,两人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望着远天的星星,等着狗肉煮烂。

不知是狗肉的香味,还是尿憋的,总之连长醒了过来,醒来后的连长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王旺和肖石,此时狗肉已经烂了,两人伸出四只手正在盆子里躲躲闪闪地在撕扯狗肉,酒瓶子已经打开了,水房里满是酒味和狗肉的香气。

就在此刻,连长发现了他们,手电的光束明晃晃地照在二人的身上,以及他们中间那盆狗肉。王旺和肖石就皮影似的定格在那里。

当时两个人的潜意识里,是很在意连长发现他们的。两人都是刚当满两年兵,按照指导员的话来说,日子还长着呢。两人在连队的现实处境是,表现得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两人真实的意愿都想进步,要是入不上党,年底的时候,被嘉个奖什么的也?不错。所以才有两个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定格。

不知为什么,连长打着手电,罩住两人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

反应过来的王旺说:今天是肖石的生日。

肖石也说:对,是我的生日。

连长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关上手电,转身走了。

黑暗中留下两人在那很空洞地琢磨。

连长这是怎么了?王旺说。

就是,他要干什么?肖石也说。

会不会给咱俩处分?王旺说。

说不好。肖石说。

接下来,两人的嘴又对着酒瓶子喝了几口。撕扯着肉也吃了两块,却吃喝得很没有滋味。

王旺说:要不把狗腿给连长送去吧?

肖石说:他能要么?

王旺说:反正他都看见了,不要就不要。

肖石说:也行。

王旺就从盆里热气腾腾地捞出两只狗大腿,水淋淋地提着,借着夜色向连长宿舍摸去。

不一会儿王旺回来了。

肖石就问:收下了?

王旺:收下了。

肖石:他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