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诚井然有序地安排着秘书处其他工作人员的工作,一份份文件、一袋袋档案资料被放在办公桌上。

“刘秘书,中储银行借贷和融资的详细资料,找出所有的关键词,标注清楚,我要看你的笔头。

“李秘书,和平大会的预算经费,在总数的基础上压缩20%,安保、航运、行政经费也同样处理,记住,就低不就高。”

“给我下个星期明先生需要参加的会议时间表。每个会议都先拟一个讲话内容。”陈秘书递上时间表,阿诚扫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和平共建新上海舞会?主办单位,76号?76号办舞会?”看着时间表上的字迹,阿诚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76号在海军俱乐部办舞会,是特高课南云授意的,意在加强日本人和汪精卫政府的团结合作。”明楼说,“也算提前庆祝‘和平大会’圆满召开。”

阿诚冷淡一笑:“妖魔鬼怪,集体亮相。”

明楼笑笑没有应和,转而说道:“你去老凤祥银楼给汪曼春挑一套首饰。除了戒指,买什么都行。”

“价格呢?”

“你看着办。”

“好的。”阿诚点点头。

“报纸登了吗?”

“登了。约在下个礼拜六晚八点多伦路咖啡馆和黎叔见面。”

“‘夜莺’到位了吗?”

“到位。”

一份新晋人员表格上贴着一张黑白头像的照片,在照片的旁边姓名一栏中写着一个名字:朱徽茵。汪曼春看了看简历又抬头看了看朱徽茵,对方军装笔挺地站在办公桌前。

“知道为什么调你来吗?”汪曼春问。

“76号电讯处缺人手,政府办公厅电讯科特意给卑职做了工作,叫卑职过来帮忙。”朱徽茵郑重地回答道。

“我调你过来,不是帮忙,是做事。跟我做事,明白吗?”

“明白。”朱徽茵将本已挺直的身子又挺了挺,“听说汪处长把原电讯室侦听二组六名谍报员全部处决了。”

“他们是共产党。”

“全都是?”

“你怀疑我的判断?”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上司会不会……”

“会不会滥杀无辜?”汪曼春道,“在76号跟我汪曼春做事,就是高风险,我汪曼春眼里不容沙子。你负责监管的侦听组要是出了差错,我一样会不留情面地处置你。你,要么做,要么走人,干脆点。”

“汪处长,我还要养家……”

“如果你不能胜任就直说,我让其他人来做。”

朱徽茵坚定道:“我做。”

“好,76号不比政府办公厅那种官僚机构,我做事要求效率第一。现在侦听室大换血,我需要你在最短、最快的时间内恢复侦听室所有功能,我要看到所有的仪器设备正常运转,找到上海地下电台,不管是商业的还是军事的,只要是重庆和延安的,你就给我把它们一个一个挖出来!”

朱徽茵立正道:“是。”

黎叔穿着铁路制服走进铁路局,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和走廊,迅速地闪进一间办公室,顺手拿走了一个铁制文件夹板。

程锦云一身时髦打扮,和表姐一起走进航运公司。程锦云先是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大厅环境,然后在苏太太询问服务小姐去香港的船次时以去洗手间的借口走入旁边一条走廊,淡出了视线。

航运公司的调度室里,一名工作人员正在工作。程锦云推门而入:“刘先生……”说着,径直走到办公桌前。

工作人员一愣:“您找谁?”

程锦云微笑道:“我找刘先生。”

工作人员恍然:“您是找刘助理吧?”

程锦云点头:“是。”

“他在二楼航运组。不过,他好像最近在休假。”

“休假啊?”程锦云故作诧异,“哎呀,我是托刘先生帮忙订冬季旅行计划的。他上次跟我说,去欧洲和香港的船票有折扣可以拿。”

“是的,是有折扣。您要买多少张船票?”

“三十多张,我们是太太旅行团的。”

“您稍等一下。”说着,工作人员转身走进了里屋。

程锦云趁他离开,顺手从办公桌上拿了一份调度单,塞进了皮包里。

工作人员拿着一张表格走出来:“您把这张表格填好,放在前台就可以了。折扣票一出来,我们会优先给您打电话。”

程锦云接过表格,微笑道:“太谢谢您了。”

“不客气。”

程锦云轻轻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黎叔和程锦云在灯下核对拿到的铁路局班次和航运班次表,一无所获。黎叔有些失望,程锦云认真地看着班次表:“所有出航的班次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掩盖得滴水不漏。”

“他们一定事先做了手脚。”

“看来,我们真的触及到了他们的敏感神经。”

“我们得另想办法,获取情报。”黎叔把红色铅笔掷在桌上,面色沉重。

射击、掩护、车技、音乐、发报译电、爆破、攀援,一次又一次的模拟战斗中,明台和于曼丽协作有力、突破各种难关和防线,越来越有默契。

于曼丽坐在明台房间的椅子上绣着钱袋,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对于曼丽来说,自如地进出明台的房间似乎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于曼丽头也不抬静静地做着手里的活计,明台喜欢看她做针线的样子,问道:“绣工真不错,是家传吗?”

“不是说好了,彼此不打听的吗?”于曼丽声音轻柔,也不抬头。

“我不打听,我就猜猜。”

“人生实难,大道多歧。”于曼丽叹了口气,“你能猜到什么呢?”

明台心底略有些欢喜起来,从她的话语中不难猜出这个搭档绝非风花雪月下浸淫的孩子,一定是一个受过高等文化教育的人。

“人生实难……”明台说,“这是《左传·成公二年》中所提,陶渊明拿去做了自祭文。”

于曼丽抬头看他,低声道:“也是我的自祭文。”

明台淡淡一笑,问:“你在湖南读的书吗?”

于曼丽摇摇头。

“那就应该是北平了。”明台继续猜测。

于曼丽一愣,手中的针线停住了。

“嗯,有谱了。让我来想一想,北大老,师大穷,唯有清华可通融。”明台自鸣得意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你这么穷,一定是在师大,被一群穷教授给熏穷了。”

于曼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明台见她笑了,便试图再次打破一层隔膜:“人都说择校如择婿。你看,我们两个活蹦乱跳的人平白无故择错了学校,简直像在坐牢。”

于曼丽听到“坐牢”两个字,脸色变得灰暗起来,眼睫毛也翻盖下来,一颗晶莹的珠泪冷凉地落到绣花荷包上。

看到于曼丽的眼泪,明台顿时感到手足无措。他没想到纯出善意的引导,居然引来了她的眼泪,于曼丽深潜在心的防线开始慢慢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