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7页)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别打错了算盘。我会送你去军法处,作为这个战时秘密军校的教导主任,我要给全校教官、学员一个交代。”

“我想打个电话。”明台的目光落到王天风办公桌的一部分机电话上。

“给谁打电话?”

“谁是你的顶头上司,我就给谁打电话。”

“你想越级汇报?”

“对,我是你的学生,是你管辖权限里的人。不过,我相信,上面还有管你的人。”

“哼,打电话是吧?好啊。”王天风拿起电话筒,想也不想,反手将话筒砸向明台的面颊,“其心可诛!”

明台没有防备,被他一击即中,仰面倒下。

三十几秒过去了,躺在地上的明台居然没有了反应。

王天风余怒未息地看着地上双目紧闭的明台,郭骑云闻声跑进来,愣了一愣,看到明台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便上前俯身察看,大惊失色道:“老师,他昏过去了。”

王天风愕然,随即把手上的电话筒举起来看了看,没有一丝血迹,又看看自己的手腕,再看看地上面色铁青的明台,满心疑惑。

王天风在医务室的门外踱步徘徊,不一会儿军医从屋里走出来告诉他检查结果。得知明台是因为肠胃不好有意控制饮食导致短暂血糖偏低,再加上心有焦虑才会晕倒后终放下心来,又忽觉可笑至极。

看着病床上静静躺着的明台,王天风沉思着。想到明台身份的特殊性,富贵人家,娇养子弟,心高过天,眼过于顶。仅凭一次机缘巧合便涉足谍海,恰又适逢其会遇得伯乐,可谓是一匹烈马,野性难驯。

王天风清楚,对于明台这样的急症就需要下猛药,想了许久决定干脆来个釜底抽薪,短时间内拿下这匹野马。如果明台只是一个庸常之辈,他也不打算再把时间都浪费在他的身上。心中暗忖,既然明台想走,那就让他走吧。

明台醒来后,王天风直接把行李扔给了明台:“走吧,明少爷,现在就走!”

明台很是意外,没想到期望已久的自由会来得如此之快:“不送我去军法处了?”

“是军人才配去军法处!”

明台脸色突然一沉。

“你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而我是一个严谨刻板的人。我想,我们之间的师生缘分到此为止了。”

明台沉着一张脸,不说一句话。

“现在是战时阶段,武汉失守了,战事转入相持。南京伪政府蠢蠢欲动,上海一片腥风血雨,人命微妙不足道。重庆大轰炸,你也亲身经历了,我们没有多余的力气耗在一个……”王天风想说“逃兵”,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一个……少爷身上,你的确不属于这里,回香港念书去吧。”

明台心里顿生慌乱,他不想看到王天风一副沮丧面孔,他想为什么王天风不骂自己呢?难道他已经不屑骂了?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气。

“一会儿我会叫于曼丽来跟你道个别,通行证我会给你准备好,司机会把你直接送到山下,一路顺风。”王天风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我就不送了。”

看着王天风落寞的背影,明台心上涌起一阵酸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留还是要走,只知道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医务室外的草坪上,于曼丽缓步向王天风走过来。

“老师。”于曼丽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哭过。

“我希望你能劝劝明台,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有些秘密往往是因为我们不愿意去打破,而开始制造谎言。为了维护某些秘密而存在的谎言,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有什么意义呢?”

王天风盯着于曼丽的眼睛说:“洗不干净的底就算丢到清水池去,依然是脏的。”

于曼丽有些颤抖。

“你不能逃避制裁!你背叛了他,他却原谅了你。你跌跌撞撞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明台有可能因为你的脱逃而丧命!自私自利的女人!”

“如果我利用自己悲惨的身世留下他,无异于卑鄙地谋杀他的‘自由’,而我将成为永不得救的罪人。”于曼丽低着头,语气中充满着倔强。

“你原本就是一个罪人,名副其实。”王天风知道自己这样将会有些残酷,可如果自己不残酷,对于曼丽来说就更加残忍。为了于曼丽,他只能残酷到底:“你大概忘了你自己‘死囚’的身份了吧?你是一个有罪的人,苟活在世的人,我们留下你,就是欣赏你的‘毒’,你的‘狠’,你装什么善良,你自己不恶心吗?欺骗一个真正善良的人。”

王天风的话像一根尖锐的刺,重重地深深地刺在于曼丽的心上,她浑浊着双眼,抽噎道:“您要我揭开永生无法漠视的伤痛,我宁可去死。”

“选择去死,也是一种女人特有的防御手段。以死相求,更易攻破。”

于曼丽心若雷击,面如死灰。

待王天风走后,于曼丽站在原地许久,才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擦干脸颊上的泪痕。布帘掀开的一刹那,于曼丽展眉一笑走了进来,苦涩凝重的脸上挤出了貌似甜美轻松的笑容:“听说你要走了?”

明台看她的眼睛,知道她不舍得自己,淡淡一笑:“还会再见的。”

“不会了。”于曼丽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绣好的类似香囊的“钱袋”递到明台的手上,“不要嫌弃,虽说不是用的纯丝,却也是上好的棉线绣的。”

明台把“钱袋”握在手心里,心情顿时有些异样。

“喜欢吗?”于曼丽问。

“不错。”明台淡淡浅笑,“以针代笔,字格簪花,嗯,值得珍藏。”

于曼丽欢喜地笑而不语。

“锦瑟?”明台讶异地看了看钱袋上的名字,又看了看于曼丽。

“是我的小名。”于曼丽羞涩地问道,“好听吗?”

明台点点头:“嗯,很别致。”

“将来你要想起我了,不妨看看这个钱袋,也是一个念想吧。”

“我要想你了,会来看你的。”

于曼丽眉宇间蒙眬得有了三分喜悦:“那个时候,草都绿绿葱葱了,也挺好的。”

明台抚摸着钱袋,注视着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的行程很紧,我不久耽搁了。不过,临行前,我想……”于曼丽犹疑了一下,“给明少爷唱一曲。”

明台有些恍惚,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仔细地看着她,笑容里隐约带了三分媚骨七分妖娆。明台强作镇定,心想:难怪有人说女子具有多面,居然在一笑一颦中蹭出了“情色”味道。

于曼丽站到病房中间,掏出一方湘绣手绢,低回婉转地用湖南小调唱了起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声音很低,很甜润,明台感觉一股阴冷之气顺着全身毛孔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