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月至12月

弗里德兰城堡 1月1日,星期一

奥尔加·皮克勒、塔蒂阿娜和我待在弗里德兰城堡度过一个安静的新年。我们打开装饰圣诞树的小灯,往一碗水里滴熔蜡和熔铅算命。我们期望母亲和乔吉随时可能从立陶宛搬来,他们已经讲了好几次,却没有行动。午夜时分,全村钟声一齐鸣响。我们探出窗外聆听——这是新世界大战爆发后的第一个新年。

第二次世界大战于1939年9月1日开战时,立陶宛——当时蜜丝的父母及弟弟乔治仍住在那里——仍是个独立的共和国,不过,却在9月28日签订的“苏德友好和边界条约”(此为莫洛托夫与里宾特洛甫于8月23日签订之互不侵犯条约之续约)中被秘密划入苏联势力范围。苏联红军自10月10日开始进驻几个重要城市及空军机场。从那时开始,蜜丝的家人就一直准备逃往西欧。

柏林1月3日,星期三

我们带着11件行李,包括一台留声机,前往柏林。早晨5点出发时,天色仍一片漆黑,别墅管家开车送我们到奥珀伦[4]。奥尔加·皮克勒借给我们足够维持三个星期的生活费,在这段时期内我们必须找到工作。塔蒂阿娜已经写信给杰克·比姆——去年春天她在美国大使馆认识的男孩。我们在考纳斯英国公使馆工作过的资历或许有用。

直到日本偷袭珍珠港,紧接着1941年12月11日,希特勒向美国宣战之后,美国大使馆才撤出柏林。

火车拥挤不堪,我们站在列车通廊里。幸好有两名士兵替我们抬行李,否则绝对挤不上车。抵达柏林时已迟了三个小时。塔蒂阿娜一踏进皮克勒夫妇好心借给我们暂住的公寓,就开始打电话给朋友,这让我们俩都觉得安心一点。位于利岑贝格街与库达姆大街[5]交叉口的这栋公寓极大,但奥尔加要求我们别请外人来打扫,因为屋内有许多贵重物品,所以我们只用一间卧室、一间浴室和厨房,其他部分都用床单罩起来。

1月4日,星期四

白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涂黑窗户上,因为从去年9月开战,这栋房子就没人住过。

1月6日,星期六

穿好衣服后,我们大胆钻进屋外的黑夜中,很幸运在库达姆大街上拦到计程车,愿意载我们去蒂尔加滕区[6]外围的智利大使馆参加舞会。主人莫尔拉在西班牙内战爆发时,曾派驻马德里担任大使,尽管智利政府亲共和派,大使馆却收容了3000多名会遭到枪决的人,有些人藏在使馆里长达三年,睡在地板上、楼梯上,挤得到处都是。莫尔拉不理会来自共和政府的压力,没有交出一个人。同一时期,斯图亚特王族的后裔,阿尔巴公爵的兄弟向英国大使馆寻求庇护,却遭到礼貌的拒绝,随后被捕处决。相较之下,莫尔拉的表现更令人钦佩。

舞会成功极了,仿佛战前一般。刚开始我还担心认识的人不多,很快却发现很多人去年冬天就见过面(蜜丝曾在1938—1939年冬天来柏林探望塔蒂阿娜)。初次见面的包括维尔切克姐妹,两人都非常漂亮,而且装扮入时。她们的父亲是德国派驻巴黎的最后一任大使;哥哥汉西和他可爱的新娘西吉·冯·拉费特也在场。还有很多朋友,像是罗尼·克拉里——非常英俊,刚从鲁汶大学毕业,一口地道的英语。这对我来说是一大解脱,因为我的德文还不太溜。在场的年轻男士多半来自柏林市郊的克拉普尼兹军官学校。稍晚,智利红歌星罗西塔·塞拉诺献唱,对着年仅19岁的小埃迪·弗雷德猛叫“俊美的朋友”,让他好不受用!我们好久没跳舞了,一直玩到凌晨5点才回家,一票人全挤进一位名叫卡蒂埃的比利时外交官的车里,他是维尔切克家族的朋友。

1月7日,星期日

我们仍在费力找工作,并决定不求助朋友而直接找在商业界的熟人。

1月8日,星期一

下午去美国大使馆和领事面谈。他颇友善,而且立刻让我们考试,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我们很紧张。他唤人推出两台打字机,还送来速记本,然后用极重的口音、极快的速度口述了一长串,我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最糟糕的是,我们俩最后交出来的信,内容居然不一致!他表示一有空缺就会打电话给我们,但我们不能等太久,这段时间内若找得到别的工作,非接不可。很不幸,大部分国际贸易都已停摆,柏林没有一家公司需要会说法语或英语的秘书。

1月11日,星期四

今天是我的23岁生日。汉西·维尔切克的未婚妻,西吉·拉费特来家里喝茶;她真是个窈窕淑女,很多人都说她是“典型的德国美女”。晚上赖因哈德·施皮兹带我们去看电影,然后去一家名叫“西罗”的夜总会喝香槟、听现场演奏,现在公共场所已禁止跳舞。

1月13日,星期六

母亲和乔吉在天蒙蒙亮时抵达。已经一年多没看到乔吉了,他还是老样子,非常迷人,对母亲很体贴。母亲看起来疲惫不堪,身体很差。立陶宛逐渐苏维埃化,他们经历了些很可怕的事,早就该离开了。父亲决定暂时留下,因为他在等着做一笔很大的生意。

1月14日,星期日

我们把母亲和乔吉安置在皮克勒家的公寓里,省下住旅馆的钱——他俩身上加起来只有40元!我们又尚未找到工作,财务状况凄惨。他们想留在这里,无疑大错特错:这里天气寒冷,食物不够,政治状况又极不稳定。我们试着劝他们去罗马,母亲在那儿有很多朋友,城里又有大群白俄移民;她若待在这里一定会很寂寞,因为除了随战争范围如油渍般扩大,数目不断锐减的各大使馆驻派人员之外,柏林毫无家庭生活情趣可言。现在城内全是年轻单身汉,年龄都和我们差不多,不是军人,便是上班族,每天晚上泡夜总会。伊连娜已在罗马安定下来,就算只考虑气候这一项因素,生活也会舒服很多,况且一等到我们找到工作,便可定期寄钱过去。

1月15日,星期一

政府新法令:只有星期六及星期日才准洗澡!真糟糕,住在大城市里这么脏,而且泡澡是少数几种保暖的方法。

1月17日,星期三

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陪家人。母亲的精神很脆弱,亚历山大死后,她受了不少苦,现在症状陆续出现。

1月18日,星期四

乔吉胃口奇大,食粮(我们从弗里德兰带来的一些牛油和香肠)正迅速消失,令我们更加觉得他们应该去罗马。他若留在这里一定很快就会营养不良。感谢老天,至少意大利尚未参战,也还没实施食物配给。

1月19日,星期五

凯蒂娅·克莱因米歇尔在德国新闻广播电台英语部门上班,或许能帮我找份工作。我们现在愈来愈焦急,美国大使馆一直没下文,又不能去烦人家。家人来投奔后,我们已濒临破产,仅剩的钱也在迅速消失中。我们去见过法本化学工业公司的一个人,可惜他们需要一个德文速记很强的人,这方面我们俩都不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