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月至9月(第3/19页)

2月11日,星期日

利用假日搬进布里斯托尔,他们给我一个极小却一尘不染的房间。不过费希尔经理表示我可能住不久,因为旅馆里挤满了党卫军的人。我很不以为然;我也是勤奋工作、对社会有所贡献的劳工,为什么就不能拥有一个像样的房间?!

和弗朗茨·塔克西斯和海因茨·廷蒂一起吃午餐。弗朗茨的公寓被炸得很严重,已收拾剩下的财物,搬进隔壁的格兰德旅馆。我们在格兰德旅馆内发现两辆单车,先沿着旅馆内的走道骑了一阵子,接着骑回我的公寓;再把我的行李放在自行车上,推回布里斯托尔。经理告诉我们,上一次保罗·梅特涅来住的时候,留下两瓶拿破仑白兰地。既然酒可能会在空袭中不保,他便颇不情愿地交了出来,我们把酒也放在自行车上推进房里,开了一瓶。

2月12日,星期一

空袭。

2月13日,星期二

空袭。

2月14日,星期三

空袭。

维也纳唯一照常工作的团体是爱乐交响乐团,从医院下班后,我几乎每天都去听他们的演奏会。

盟军在雅尔塔举行的会议已结束。我的小收音机只能收听到德国的广播电台,报道当然有限。

谣传德累斯顿一连遭到两次猛烈轰炸,整座城已被夷为平地。

俄军已进入布达佩斯。

同盟国于2月4—11日在雅尔塔会面,举行战时最后一次高峰会议。丘吉尔、罗斯福与斯大林同意加强攻势,并划定战后的欧洲国界。

会议开始的前夕,盟军决定恢复对敌方重要大城进行轰炸,向斯大林炫耀强大的战力,同时打击德国民心士气,期望形成大批难民潮,阻断德军部队调度及补给线。当时位于德累斯顿的少数军事目标及主要火药库都在轰炸范围之外,因此城内几乎没有战斗机或高射炮的防御部队;该城主要以巴洛克时代的建筑闻名。结果英国皇家空军及美国第八航空军自2月13日开始,持续猛烈轰炸该城到4月,等于将这个历史古城彻底炸毁。死于火风暴的市民及难民达9万至15万人(有人估计高达20万人)。今天的史家认为,对德累斯顿刻意的摧毁,乃是西方盟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最不公正的暴行之一。就连制定“无选择性地区轰炸政策”的始作俑者之一的丘吉尔,亦在获得胜利之后感到良心不安,从未公开褒扬过哈里斯空军元帅及其轰炸队指挥部。

2月15日,星期四

好像开始生病了。昨天因为空袭,工作被打断三个小时,后来一直加班到晚上9点,觉得极难受,趁着医生替一位病人检查时,量了自己的温度:39.4℃。蒂姆医生一边搓手一边轻快地说我只是累了,明天体温就会恢复正常,又可以回来上班。

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两名在昨天早晨被射下来的美国飞行员,分别被两名德国士兵一左一右扶了进来,伤势似乎都很严重,举足维艰。其中一个人脸部灼伤,黄发根根直竖。到目前为止,医院里已收容了大约30位美国飞行员,院方待他们很好,但只在碰到严重空袭时,才把他们抬到地下掩体里。我想跟他们聊聊,但院方禁止。有一位护士曾经在英国做过家庭教师,送了一束花给其中一位飞行员,结果当场被开除。不过有一次空袭期间,西塔·弗雷德带我去他们住的特别病房。有几位看起来人很好,但大部分伤势严重,几乎全身都包了绷带,几乎每个人都受到严重灼伤。

来我们部门的病人一般状况都很糟,大部分都超过50岁或不满20岁。通常都刚刚接获召集令。蒂姆医生必须决定他们是真的病了,还是装病。因为蒂姆医生有一种恶意的幽默感,所以他与病人的对话有时颇不堪,有时又令人捧腹。

回家的路程又极漫长。

2月17日,星期六

过去十天每天都有空袭,今天居然没有。下午醒来后发觉高烧已退,吃了很多片阿司匹林,然后蹒跚走去美容院,心里祈祷别在路上撞见任何医生。朋友们来看我。旅馆亦送餐到我房间,还算幸运。

2月18日,星期日

空袭。

早上待在医院地下室内,后来去看我们的加里·库珀,蒂利克医生。他诊断我得了扁桃体炎,叫我立刻回家,星期三再来上班。我已经完全失声了。

来医院上班后这么快就病倒,令西塔很生气:“你这么娇弱,他们会怎么看我们这些贵族?”我倒从来没想到这一点。

2月20日,星期二

空袭。

2月21日,星期三

今天空袭特别严重,警报开始响时,我仍在旅馆。大家到地下室集合,尽量往下走;碰见文奇·温迪施—格雷茨、玛莎·普罗奈、波托茨基母子、萨佩哈夫妇、艾蒂·贝希托尔德和她母亲等人。外面的噪音震耳欲聋,爆炸声和玻璃粉碎的声音仿佛没完没了。

警报解除后,我和维克多·施塔勒姆贝格一起走到环市道路上,因为听说列支敦士登王宫被炸了。快抵达时,已瞧见王宫的屋顶不见了,不过建筑的其他部分似乎损坏并不严重。一架被击落的美国飞机残骸散落在王宫前的人行道上,仍在熊熊燃烧,不时发出小爆炸声,显然是机上的弹药。机上的组员几乎全死了,只有一个人设法弹出飞机,却被卡在一座屋顶的尖塔里,双腿都被切断。路人告诉我,空袭期间从头到尾都可以听见他凄厉的尖叫声,却没有人敢离开掩蔽壕;等他们把他救下来时,他已经死了。

我们继续往下走。一枚定时炸弹落在宫廷剧院附近,尚未爆炸,整个区域都被封锁起来,但我们仍然照常经过,并没有多想。整座城硝烟弥漫,隔着环市道路,我们旅馆对面的卡尔广场上多了一个巨大的炸弹窟窿。

2月22日,星期四

声音仍极沙哑。自从上次空袭后,公共交通系统已瘫痪,我必须走路去上班,得花两小时。

2月23日,星期五

晚上留在医院过夜。西塔·弗雷德值班,让我用她摆在她老板书房里的行军床。

2月24日,星期六

又在西塔·弗雷德的行军床上睡了一夜。在医院里过夜比每天来回走数里方便多了。

蒂利克医生叫我去当他的助理,因为我在药局代班的那位护士即将回来上班。我不喜欢这个主意,虽然他人很好,又有魅力,但他兼任我们的政治医官,负责整饬职工士气。每个星期一,无论工作有多忙,我们都必须去小教堂听政治训话。我报到的那一天,他发表一场简短的演说,讨论“战争进入第五年身为护士的责任”;基本要义:别太富同情心,因为多数病患都在装病;医生必须严格,因为前线需要所有能够动员的人;不过,若观察到有病患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们也应该出面干预。他同时透露一位护士曾经替一位负伤士兵——是她已阵亡儿子的朋友——打了一针,令他暂时残废的药,他因此不必再被调回前线,结果,“她被判处十年徒刑!”我们无能为力,他补充说。我们没有选择,就算剩下最后一个人,也必须作战到底!……那番话听起来好冷酷,从此我没有再去参加集会,每次都用川流不息的病人当借口。我一直以为迟早会惹麻烦,但蒂利克医生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