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4/4页)

尼基阿斯这封言辞乏力、自我辩解但欲盖弥彰的信的真实目的在于劝说公民大会下令远征军撤退。如果公民大会拒绝做这个决定,他也希望自己能够体面地辞职,由他人接替。如果他诚实地承认胜利的希望极其渺茫,那么雅典人或许会同意撤军。如果他仅仅解释说自己身体太糟糕,无法胜任,那么雅典人或许会将他召回,另择身体健康的将军去指挥作战。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给了雅典人两个选项。他过于关心自己的名誉和利益,于是要求雅典人要么按照他的建议撤军,要么派遣第二支远征军,并且要和第一支同样强大。尼基阿斯似乎在故伎重演,当初他为了阻止远征就用了类似的伎俩,误以为雅典人会不愿意投入如此巨大的资源。尼基阿斯显然没有从经验中吸取教训。

雅典人的回应

雅典人又一次与尼基阿斯的期望背道而驰,投票决定派遣第二支舰队和陆军,同时不准他辞职。他们还临时指派米南德和欧西德莫斯(他们此时已经在叙拉古前线)为尼基阿斯的同僚将军。第二支远征军的指挥官是德摩斯梯尼(斯法克特里亚岛战役的英雄)和欧律墨冬(他曾在前427〜前424年指挥远征西西里岛的雅典军队)。这两人与尼基阿斯会师后将与他共同承担指挥责任。欧律墨冬率领10艘战船,携带120塔兰同白银立即动身前往西西里岛,并带去振奋人心的消息:德摩斯梯尼将率领更多部队随后赶到。

雅典人的这个决定只能让人惊愕。原先主张远征的人做出的承诺和期望大多被事实证明是没有根据的,而反对远征的人提出的意见则被证明是有道理的。意大利人和西西里人并没有欢呼雀跃地大批加入雅典阵营,伯罗奔尼撒人已经插手西西里岛战事,叙拉古人则士气大振并坚持抵抗。我们或许会期待雅典人应当已经觉得自己上了乐观者的当,应当认同那些质疑远征人士的智慧,并召回远征军及其悲观而疾病缠身的司令。

大多数历史学家同意修昔底德的意见,认为西西里岛战役之所以持续下去,是由于雅典直接民主制政权的贪婪、无知和愚蠢。历史学家常常认为雅典民主政权反复无常且优柔寡断,但雅典人这一次的表现却恰恰相反。尽管遇到了挫折和失望,他们仍然打算将已经开头的事情做到底,表现出了坚韧和决心。事实上,不仅是民主制国家,任何政体的强国都会犯这样的错误。强国在预计敌人虚弱且不堪一击,却出乎意料地被弱国挫败时,往往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它们可能认为撤退会损害自己的威望,会让世人质疑它们的力量和决心,进而会威胁它们的安全。对类似西西里岛战役这般冒险的支持一般会维持很强的力度,直到胜利的希望彻底消失。

但雅典人为什么坚持让患病且灰心丧气的尼基阿斯继续指挥战斗?原因可能是雅典人对这位将军抱有独特的尊重。这种尊重不是对伯里克利的非凡想象力和雄辩天才的敬畏,伯里克利的聪明才智似乎总是能够设计出一个计划或者构建一种计谋,来应对任何挑战,然后非常有说服力地向群众解释。雅典人民在尼基阿斯身上看重的是他的性格、生活方式,以及始终与他相伴的成功和好运气。他非常有代表性的特点是,他努力效仿传统贵族政治家的尊贵仪态,但没有贵族令人生厌的傲慢。“他的尊严不是严峻而令人讨厌的那种,而是混合了一定程度的审慎;他赢得了群众的支持,因为他似乎畏惧他们。”奇怪的是,他拙劣的辩论技能却为他赢得了群众的同情:“在政治生活中,他的怯懦……甚至使他像是一位广受爱戴的民主派人士。”(Plutarch,Nicias 2.3-4)

他曾在科林斯附近打赢了一场战役。战后,他发现自己没有注意到两名雅典士兵的遗体,未能将他们埋葬。请求敌人允许自己安葬死者是承认失败的象征,但尼基阿斯还是回去向敌人提出请求,而不是让己方将士的遗体无人照管,因为那将是渎神的恶行。普鲁塔克说:“他宁愿放弃胜利的荣耀与光辉,也不愿意让两名公民暴尸荒野。”(Nicias 6.4)普鲁塔克批评尼基阿斯总是非常小心地选择耗时最短、最轻松、最容易成功和最安全的任务,他的这个批评或许是正确的,但雅典人只记得尼基阿斯从来没有战败过,他的合唱队在狄俄倪索斯节的戏剧竞赛中也不曾失败。甚至他的名字(Nicias)也与希腊语中的“胜利”(nike)有关联。

因此,不足为奇的是,在亵渎秘仪和破坏赫耳墨斯神像的渎神罪行发生不到两年之后,雅典人不肯让最受诸神恩宠的人离职,他就是雅典人的胜利吉祥物。他生病了,也会痊愈;在此期间,健康而活力充沛的同僚可以协助他。他凭借原先的远征军已经几乎成功占领了叙拉古;有了增援部队和精明强干的同僚之后,他的本领和好运气一定能够帮助他很快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