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8月1日:跳入黑暗(第2/3页)

毛奇和法金汉立刻被召回皇宫。在把伦敦电报念给他们听后,德皇威廉给毛奇发出新命令:“把军队全都集中到东线去。”

这几个字好像重重地打了毛奇一下。这个毛奇,人称小毛奇,他是德军陆军元帅赫尔穆斯·冯·毛奇(Field Marshal Helmuth von Moltke)的侄子,叔侄同名。1866年,老毛奇带领普鲁士打败奥地利,这一胜利使普鲁士成为众多德意志邦国中的领袖。1870年,老毛奇带领普鲁士和其他德意志盟友打败法国。小毛奇在德国军队里地位特殊,就是因为老毛奇的缘故。几乎就是名字的缘故,小毛奇才能成为德军的总参谋长。小毛奇不易激动,总有不安全感,神情阴郁,对未来有一种恐惧感,他相信迅速强大起来的敌人在几年内将会使德国变得绝望。这种恐惧感使他喜欢摆弄预防性战争的概念(俾斯麦曾嘲笑这个概念是“因为害怕死亡而自杀”)。实际上,小毛奇仅仅是说一说这个概念,他从来没有倡导和准备过预防性战争。1914年,他已经是一位67岁的老人,面带沉重的颚骨,一副曾经最引人注目的军人体格现在则堆满了肥肉,刚刚从支气管炎病恢复过来的他显得异常疲倦,身上几乎没有一点儿个人魅力。

不过,没有人怀疑过小毛奇是军事天才。他永远是一个有能力的、尽责的老战士。现在,他根本不敢相信德皇威廉说的话。让德国军队这台巨大的机器停转?把精确得像钟表一样的计划打碎?如何运输?如何给养?如何确定在何处打什么样的仗?转向?向东线进军?停止向西线进军?西线是德国战争动员的全部意义,是德国唯一一块有希望打赢的战场。

小毛奇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开始阐释。他后来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陛下,这是不可能的。部署一支有100万士兵的军队不是一件随意而为的事。它需要整整一年的努力。军队的时间表一旦制定,就不能改变。如果皇帝陛下坚持引军东进,陛下将没有可以发动进攻的部队,陛下的军队将变成一大群手持枪械的暴民。不仅如此,一旦德军转向东线,其背后就是法军已经准备好的62个师,他们正按照早已详细安排好的计划准备攻击德国。英国怎么有可能保证法国不打算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德皇那只枯萎的左手像往常一样紧紧地靠着他的侧身,牛角一般的胡子几乎冲到了眉梢,他以最具伤害性的方式回答小毛奇。

“你的叔叔,”德皇说,“肯定会给我一个不同的答案。”

“我非常痛苦,”小毛奇后来回忆说,“我从来不假装能与伟大的陆军元帅叔叔相比。”他试着解释德军的困难,一旦战争动员计划开始实施,有可能将军队向东线调度,但他承担不起停止实施战争动员的军事后果。贝特曼打断了小毛奇说道:“英国所提出的不平常建议是相当正面的,德国应该予以回应,我不能接受不回应的政治后果。”贝特曼的话使小毛奇很不高兴。最后,有了一个折中方案。法金汉把小毛奇拉入旁边一个房间,平静地论证战争动员进程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减速的。军队肯定可以在卢森堡边境做短暂停留。小毛奇让步了。不过,这个办法只能管几小时,而不是几天。

德国减缓实施战争动员后,将会遇到许多严重问题,比如,那些向前方开拔的部队和火车拥挤在一起引起的交通阻塞,所有作战时间表都被打乱。幸运的是,柏林在遭遇严重问题之前,就发现伦敦传来的好消息是一个复杂的误解。这也许再次验证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的规律:特别好的事情往往不是真的。造成误解的原因至今不完全明了。不过,格雷在提出英国和法国保持中立的建议时,他似乎并不是向德国提出一项正式的建议。他可能只是想让所有的人在这个关键时刻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于是扔下一个空泛的念头看一看各方的反应。也许,由于他深深地陷入英国政府内部的争斗之中,又必须不分白天黑夜地寻找欧洲大陆危机的解决方案,于是他当时所说的话与所想的事并不一致。不过,他肯定不曾想到过德国人想抓住他的建议,当作一个延后与法国作战而先打败俄国的好机会;相反,他头脑里真正想的,很可能是让德国在西线和东线都处于保守状态,让奥地利人和俄国人先解决争执。

德国驻伦敦大使林克瑙斯基在整个事件过程中展示出杰出的能力,他对危险的感知异常准确,他具有异常大的勇气说出政府不爱听的意见。也许,他之所以轻信格雷,是因为格雷说出了他最想听到的话。他在1912年还不是驻伦敦大使的时候,就对德皇说:“奥地利政治家对塞尔维亚感到惊慌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塞尔维亚变得越来越强大,并且在向沿海地区扩张;但是,如果我们冒着即使是微弱的风险去介入他们之间的战争,那么我们也是在做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在1914年对事态的感觉更强烈,而且从不隐瞒自己的看法。

实际上,老天只赐给狂喜的德皇威廉几小时的时间,供他搬弄自己的宏伟大战略。德国外交部指示林克瑙斯基一定要让英国提供对法国中立的正式保证,考虑到英国需要一些时间做出必要安排,所以把截止时间定在星期一下午7点钟,在此之前德国将不发动进攻。一份发自伦敦的电报,终于让所有的幻想坠落破灭。林克瑙斯基在电报里说:“格雷刚开完内阁会议,他告诉我,德国违反了比利时中立约定,这就使得英国政府难以采取中立的态度。”格雷还说,德国不能做出不入侵比利时的承诺,“导致了不友好的影响”。格雷再一次提出即使德国与俄国开战是否能在法国和德国之间维持现状但不动武的问题,但没有承诺中立作为给德国的回报。

总之,格雷满嘴空话。但是,他的话清晰表明英国在未来可能的战争中将同法国站在一起——特别是当德国借道比利时攻击法国的时候。德皇威廉开始大骂英国人都是骗子,借以发泄自己的怒火(他对英国的感情混杂着羡慕、嫉妒、怨恨),他骂了一会儿之后恢复正常,命令小毛奇恢复执行原计划。稍后,他在林克瑙斯基电报的边缘写了一些评注,主要是针对格雷提及的“导致了不友好的影响”这一行字。他写道:“格雷先生是一个虚伪的卑鄙小人,他不敢直接面对自己的自私和错误路线,也不敢公开地面对我们,故意制造假象好像是我们逼迫他去做的。”抛开他幼稚的语言,德皇威廉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德国驻彼得堡大使普塔莱斯在下午7点钟左右被带进外交大臣萨索诺夫的办公室。他俩是好朋友,不过,7月的几次见面双方情绪都比较暴烈。普塔莱斯在俄国已经住了7年,对俄国很有好感。像各国首都的外交家和政治家一样,他已经几天没有睡觉了。他年纪大了,危机来之前正计划退休,到星期六的时候他几乎都要崩溃了。他用极为平静的口吻询问萨索诺夫俄国是否能同意德国的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