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煎淮海(第4/10页)

“正如老弟所言,此一时彼一时,他们现在可以理得,将来却未必能够心安!自古各朝被招安者,全终安老的有几人?我曹子逸效忠党国二十年,坚定不移,如今以身殉国,亦无怨无悔!”

“将军等等!俺是这边的连长,以前也是国军的连长,如今站到解放军这边了。俺这这阵地上全是以前国军弟兄,抗战胜利之后都想回家,没人愿意打仗,可国军那边没有让咱们回家,还要来打内战。解放军是为穷人打天下,咱们都是穷人出身,谁愿意再和穷人自己打仗?国军那边是有飞机大炮和美国人的武器,可是将军您可能没有看到,解放军后方那上百万推小车帮解放军的老百姓……俺是粗人,不懂得天下大道理,可是俺知道老百姓们就是不帮国军!打仗讲究个人心向背不是?国军这边丢了人心,当然打不过解放军,将军何苦抱着一根旗杆死活不放手?你们读书人的名节,莫不是比刚才死下的这几百个国军弟兄的命还要金贵么?还要比死在战场上这上百万人的命还要金贵么?再说古人讲了,富不及三代,今天你穷明天他富,这换一换的也没啥希奇,这个乱年头谁家没些个倒霉事……”

老旦极不忍心看到这位曹将军被打死,激动得说了一通心里话,可有的话因顾忌着王皓还是没敢说。下面安静了一阵,那曹将军又道:

“老弟,你的话不假,可是如今天下变了,这个时代是为你们准备的,不是为我们!人各有志,人各有命,你我还是各安天命吧!”

老旦还要继续说话,突然下面传来了一声枪响,它清脆悦耳,在纷乱的战场上显得无比清晰,战场仿佛在那一声枪响中沉寂了。

4排的人下去缴了那些国军士兵的枪,他们早已自觉地把枪扔在了地上,却没有举手,只是静静地看着解放军过来。那位曹将军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棵烧得焦黑的树,身边蹲着的两个人泪流满面,象是他的卫兵和副官。老旦走近了,才看清这曹将军竟是一位少将旅长,估计是在刚才交火中受的伤。左肩膀上被步枪子弹钻了一个大洞,那碎骨头的茬口清晰可见,血把他半个身子的军服染成了酱黑色。他的右手里还握着那支小巧的日本手枪,看样子是从鬼子军官那里缴获的。战士们举起了通亮的火把,映出了那个不屈的曹将军苍白的轮廓英朗的脸。

战士们把他魁梧的身体靠在一个土堆上,老旦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他。这曹将军和麻子团长一样,也是将手枪顶在胸口开了火,那个窟窿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弹痕周围似乎还在冒着余烟。那子弹穿过他的心脏,又穿过他的后背,鲜血染红了他背后的那棵树。老旦心中骤然揪起一阵钻心的苦痛。十年前,那个同样倔强的麻子团长高誉,也是在身体同样的部位,以同样的方式结束自己了的生命。十年前那个不能够理解的悲壮故事,如今又有人续写了它的新章。老旦知道,国军中有很多职业军官,有的在被鬼子打败的时候,宁可用手榴弹把自己炸碎也不放下武器,但是有的军官却只在眼见要吃败仗或是吃了败仗,并没到被鬼子俘虏的地步,也自杀了!老旦一直都觉得很费解,在他看来,除非被鬼子俘虏,否则这样把自己结果了于抗战于家于己都没啥好处。况且,如今鬼子跑了,面对面的都是中国人,这情况真的就象王皓说的那样,此一时彼一时了。这样即使被对方打败了,俘虏了,又何必自寻短见?何必如此死心眼?投降过来不一样是领兵打仗图个将来的安生么?这位将军的官衔这么高,国军共军交手这么久了,那么多国军师长旅长战败投降,也没见哪个被枪毙的。49师的那个猪头师长,一个月前还指挥着2万国军部队往解放军这边冲哪!

“与人民为敌,执迷不悟,这就是反动派的下场!”王皓站在一个高坡上,大声向战士们喊道。

老旦闻听,猛然打了一个冷战,哆嗦的手怎么也点不着那根烟锅……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这支由国军俘虏改造的连队,先后三次执行独立团分配的阻击任务。面对的敌人大多已经被打乱了编制,突围也没有什么章法,而2连却是准备充足严阵以待,枪炮声一响就见了胜败。这几次任务都完成得不错,王皓向独立团首长用电话汇报战果时,他几乎是在兴奋地大叫,声音大得全连都听得到。自从战士们看到身边的战友被原来的国军兄弟打死后,老旦就再也不需要呵斥大家了,战士们对打死国军兄弟已经习以为常,再没什么难过了。

团部认为这支部队的考验期已过,就开始给他们安排新任务,补充兵员,让2连准备打攻坚战。战士们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获得了团里的认可,不用在路上被别的连队讥笑为“守后门专业户”了,忧的是打攻坚战的往往拼得个精光,不壮烈也一定挂花。但总的来说还算是件好事,在哪边不都是打?王皓不失时机地开了多次动员会,让大家一边总结战斗经验,一边对着墙上的毛主席朱总司令表决心。来自江苏的新兵们极度踊跃,后生们声泪俱下、声嘶力竭地在大家面前发血誓,表示粉身碎骨也要报效共产党和毛主席,时刻准备牺牲。他们那份革命的劲头让这些老兵们心惊,自愧不如。

一周后,老旦和王皓奉命去独立团开战前吹风会,两匹快马一大早就奔团部出发了。

大风雪歇停了几天,天儿依旧冷得象冰窖,马蹄踩在土路上,竟发出金戈相碰的铿锵声。老旦穿着肥嘟嘟的军棉大衣,依然可以感到刺骨的冷风钻将进来衣,漏在外边的一对耳朵更是冻得刀割般疼痛。老旦实在受不了,很想把棉帽子的两个檐儿放下来捂着,可人家王皓还戴着单帽呢,就没好意思动了,一路上的部队又甚多,竟然有很多士兵给自己敬礼,他估摸自己看起来越来越象解放军的军官了,那就要注意长官形象啊!老旦咬着牙,把腰杆硬梆梆地绷起来,对劈头盖脸砸来的风雪装得毫不在乎,头上冷些,心里倒还有一些得意。

“老旦,上次你打听的那个女同志,还记得么?就是一个月前在往梁庄赶的路上看见的那个!”

“哦?记得记得!咋的指导员?有消息了?”

“说来巧了,团部刘政委那天给我来电话,说上面要加强对起义部队的思想指导,大力开展各种形式的战前动员工作,后面还有大仗哪!于是他指派73师的文工团组织排练革命话剧,到纵队的各个起义部队去巡演……刘政委说师部的王政委还点名道姓地问你,说你们团里是不是有一位叫老旦的连长,河南人?刘政委说是啊,王政委说人家李媛凤同志在四处打听这个当年打鬼子的国军战斗英雄,要在你们团的这个连演第一场。你说巧不巧?她是叫李媛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