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地狱般的撤军

1842年1月6日,喀布尔的英军开始撤退。天气寒冷,到处白雪皑皑,拥有4500名战斗人员和1.2万名随营人员的英军踏上了充满危险的撤退之路,从海拔6000英尺的喀布尔撤往130英里以外的贾拉拉巴德。严酷的自然环境,罕见的天寒地冻,匮乏的食品药品,以及交错的山峦、纵横的奇峰、盘旋的道路、刺骨的寒风,一切都成为英军的可怕敌人。英军毫无斗志,意志消沉,随营人员无不惊惶万状。第一天的行军走了不过5英里,后卫部队又不断受到阿富汗吉尔查伊部族武装的骚扰,午夜2点钟才到达宿营地。

第二天,英军也没有走多远。英军准将谢尔顿恳求司令官埃尔芬斯顿,趁吉尔查伊人集结起全部力量之前,火速通过危险的必经之路胡尔德-喀布尔峡谷。埃尔芬斯顿却有其他考虑:英军人困马乏,而且阿克巴汗在协议中答应在英军撤退途中提供食物和取暖的木柴。所以,他决定全军暂停前进,准备夜间通过峡谷。

行军两天两夜后,英军中许多人手足冻坏,体力耗尽,失去作战的能力,而撤军途中,又不断遭到阿富汗人的袭击。吉尔查伊部族没有参加同英军的谈判,自称不受5项条件的限制。英军一出城,这些阿富汗战士立刻抄起他们的“杰撒伊”,在马背上,在峻峭的山脊上,一路尾随猎杀英国人。所谓“杰撒伊”,是阿富汗人对土制步枪的称呼。这基本上是阿富汗山民们利用手头的技术,土法上马造出来的特色武器,枪机和扳机组件全是从废弃和缴获的英军“棕贝斯”步枪上拆下来的。阿富汗人又在枪上加装附件,提高了步枪的射程和精度。“杰撒伊”的枪管细长,使用能够保证气密性的填装弹药。“杰撒伊”射击时,一般需要展开枪管下的铁叉;铁叉插入地下,以此来支撑长长的枪管。这种步枪的有效射程可达457米,而英军“棕贝斯”步枪的最大射程才不过137米。阿富汗人不依不饶地尾随在英军后面,用他们的“杰撒伊”对英军——“点名”。如恩格斯曾写道的:“寒冷、冰雪及粮食不足的情况,就像拿破仑从莫斯科撤退时一样。但是使英国人提心吊胆的不是离他们相当远的哥萨克,而是装备有远射程大炮和占据着每一个高地的顽强的阿富汗狙击手。”

阿富汗人在英军的必经之路克胡尔德-喀布尔峡谷两侧设伏,怪石嶙峋的陡坡间遍布“杰撒伊”。英军冒着两侧岩石间倾泻而下的弹雨,强行通过山谷,场景惨烈。手持“杰撒伊”的阿富汗山民居高临下,肆意射杀英国人。有幸存的英国人回忆道:“这个可怕的狭道全长有5里光景,它被两侧高峻的山脉封闭起来,在这个季节,太阳只能从隘道的险峻的峭壁中透入一线瞬时即逝的阳光。一股山涧急流冲向路中央……水边上结着厚厚的冰凌,冰凌上又积着泞滑不堪的雪堆……我们得在这条小河上过来过去达28次之多……对方向先头部队猛烈开火,先头部队中还有一些妇女同行……她们策马向前,首先受到敌人子弹的袭击……赛尔夫人胳膊上受了轻伤……人们向敌人火力最密集处挺进,那种屠杀的景象真是令人害怕。一瞬间,到处惊恐万状。成千上万的人都想找到逃命之所,急急忙忙冲向前头,把辎重、武器、弹药、妇女和儿童全都扔了,此刻除了自己的性命以外,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最终,英军抛尸3000多具才得以通过峡谷。

时值严冬,加之攀上海拔更高的地区,活着通过峡谷的英军中又有许多人死于饥寒和冻伤。晚上英军扎营休息,许多人躺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晚上天降大雪,英军的处境更加绝望。到早上拔营继续撤退时,地上留下大片的死尸。埃尔芬斯顿接到阿克巴汗表示愿意提供给养和护卫的信,再度下令停止前进。结果这一举动进一步削弱了英军的实力。按照阿克巴汗的建议,英军留下了妇女、儿童和负伤的军官,由阿克巴汗“照管”,实际成为俘虏和人质。前文提到的赛尔夫人就此成为阿富汗人的俘虏,她回忆道:“路上堆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全是赤身露体的;数一下有58名欧洲人……土人则不可胜数……这种景象是可怕的;一阵阵血腥味令人作呕;尸体堆得那么密密层层的……”

按照英国军官的回忆,1月10日,幸存者们继续前行,前进又被阻止在“两座大山的突出的峭壁之间的峡谷里……阿富汗人安稳地占着有利地势,开始发起攻击,当部队缓慢地挨近这个致命的地点时,他们朝着挤成一团的队伍倾泻出一片毁灭性的火力……各士兵步兵团的最后一批残部,就在这里被打散和消灭了,金库以及所有剩余的辎重均落到敌人的手中。”

过去这一关,英军残部只剩了200多人,凭着求生的意志,他们强撑着向贾格达拉克峡谷前进。一路上,英军继续反复遭到阿富汗部族武装的袭击。埃尔芬斯顿和谢尔顿再度去找阿克巴汗谈判,希望保住英军残部的性命,结果被阿克巴汗扣押,成为事先所说的人质。1月12日,英军残部到达贾格达拉克峡谷。这条峡谷海拔6240尺,英国人形容:“这个可怕的狭道约有2里长,窄极了,四周被险峻的高山所包围。这条路有一个相当大的上斜坡,在接近坡顶的时候,发现有完全遮盖着狭道的、由带刺的橡树的枝杈构成的两座坚固的障碍物挡住了去路。”经此一关,只剩了最后约20名英国军官和45名英国士兵挣扎着向甘达马克前进。

这些最后的英军分成两小队,其中一队留下来殿后。他们离开大路,在左侧高地构筑了简单的阵地。这些英军只剩了20支步枪,每支枪只剩两发子弹。从甘达马克方向来了大批阿富汗部族骑兵,招手示意这些英国人下山谈判。双方在接触中发生冲突,一名阿富汗战士要收缴一名英军士兵的步枪,被英军士兵开枪打死。谈判随即破裂,一波又一波的阿富汗骑兵冲向这些英军残兵,将他们全部杀死。

最终,英军残部及随行人员和家属1.6万人,最后只有1名身负重伤的军医活着回到贾拉拉巴德,报告了英军全军覆没的消息。这位名叫威廉·布莱顿的英国军医也差一点做了“杰撒伊”的枪下鬼,子弹打坏了他的佩剑,击伤了他的坐骑。马克思在《印度史编年稿》中以简约的文字记录了这一幕:

1842年1月13日,贾拉拉巴德(阿富汗东部毗邻巴基斯坦边境的一个重要城市)城墙上的哨兵们眺望到一个穿英国军服的人,褴褛不堪,骑在一匹瘦马上,马和骑手都受了重伤。这人就是布莱顿医生,是3个星期以前从喀布尔退出的1.5万人中唯一的幸存者。他因饥饿而濒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