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变态的水蛭(第2/13页)

梅勒斯想要爬进他的棚屋里,让世界消失,但他知道这种想法是很愚蠢的,任何休息都将是短暂的。这将是黑暗中的几个小时,他的排必须不时地发射照明弹,以免有北越军队的士兵摸上来。在此之后,全排还得在他们的战壕前面布放用电线引爆的克莱莫地雷[3]——这种地雷爆炸时会以扇形杀伤面在一个拱状的空间里释放出700个钢球。此外,在未架设铁丝网的区域还必须设置饵雷。如果梅勒斯要加热他的C口粮[4],他必须趁现在是白天做,否则火焰会成为一个理想的瞄准目标。然后,他还要检查排里的40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的足浸病[5]情况,确保每个人都按每日剂量服用了预防丛林湿热气候引起的皮肤病的氨苯砜,以及按每周剂量服用了防治疟疾的氯喹。

他和汉密尔顿在副排长巴斯的面前停了下来。巴斯正蹲坐在棚屋外面的雨中,把一个10号罐头盒放在一块燃烧的C-4塑性炸药[6]上煮咖啡。嘶嘶作响的C-4炸药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但它却是首选的有着刺眼亮光的标准三恶烷燃料。巴斯今年21岁,这是他的第二个值勤期。他把装在几个小封袋里的粉末状的C口粮咖啡倒进开水里,眼睛紧盯着罐头盒。他的外套袖口整整齐齐地卷在手肘下面,露出了肌肉发达的粗壮前臂。梅勒斯一边看着巴斯搅拌咖啡,一边把从巴斯那里借用的M-16步枪靠在了一根原木上。他没费什么劲就从巴斯口里套出的话中确信,依赖海军陆战队配发给下级军官的标准点45口径手枪是十分愚蠢的。他脱下潮湿的棉布子弹带,任它们落在地下:每个袋子里装着20个弹匣,每个弹匣内都交叠压满了两排子弹。然后,他耸着肩取下了战斗背带,把它们连同上面悬挂的物品一块扔到了泥地里,这些物品包括点45自动手枪、容量为3夸脱的塑料水壶、手枪子弹、卡巴刀、战场止血绷带、两枚M-26碎裂杀伤手榴弹、3枚烟幕弹以及罗盘。他轻松地做了个深呼吸,眼睛一直看着咖啡,那股子香气使他想起了无时不坐在炉子上的母亲的咖啡壶。他不想去检查排里的武器,也不想清洁自己的枪支。他想要的是热咖啡所带来的温暖,然后他想躺下睡觉。但随着黑暗的来临,也没有时间再去干那些事。

他解开身上的钢丝弹簧卡带,这种卡带能把裤腿紧紧地扎在靴子里,以防水蛭钻进来。可还是有3只水蛭设法钻进了他的左腿。有两只附着在腿上,第3只则已经吸得饱饱的掉了下去,腿上只留下了一条变干的血印子。梅勒斯在袜子里发现了它,于是把它抖到地上,再用另一只脚踏上去,看着自己的血从它的身体里爆裂出来。他拿出驱虫剂,捏压出一股药水喷到另外两只仍附在他皮肤上的水蛭身上。它们痛苦地扭曲着掉了下去,在皮肤上留下了涓涓的血滴。

巴斯递给他一个盛了咖啡的原本装什锦水果的C口粮罐头盒,然后又为汉密尔顿倒了一罐。汉密尔顿把他的电台砰地扔在了他和梅勒斯的棚屋前面,并坐在了机器上。汉密尔顿接过咖啡,举起罐头盒向巴斯敬了一下,然后用双手握着罐头盒温暖手指。

“谢谢,巴斯中士。”梅勒斯小心地提到巴斯的军衔,他知道赢得巴斯的善意是至关重要的。他在一根潮湿枯朽的木头上坐了下来。巴斯向梅勒斯描述了他们出去巡逻时发生的事情。连里的空中前进引导员,再次未能够引导一架补给直升机穿过云层降落下来,所以今天已经是第4天没有获得补给。头天A连和一支规模不详的北越军队在下面山谷里发生的交火详情现在还不是十分清楚,但有4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在战斗中阵亡的传闻已经得到了证实。

梅勒斯嘴唇绷得紧紧的,紧咬牙关压住心里的恐惧。他忍不住向脚底下一直延伸到北越那边的云雾缭绕的山脊望下去,这儿离那里只有4公里远。下面有阵亡的那4名士兵,4个死去的伙伴。就在阴暗的灰绿色下面的某个地方,A连刚刚陷入了困境。B连的机会来了。

这意味着他的机会也来了。当他从高中直接加入海军陆战队后,事情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他参加了一个专门的候补军官培养计划,这使他在参加夏季训练时还能去大学里听课,并得到急需的津贴。他曾经预想过将来可以告诉他喜欢的人,也许有一天是告诉选民们,他曾经当过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可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参加这场战争进行实际战斗的情景,他的朋友也没有一个人赞成他参战。在他大学一年级期间,他所在的连队在岘港登陆,他还得拿出地图查看那是什么地方。他曾想进入海军陆战队航空兵,做一名空中交通管制员,但他的人生不如所愿,他在大学里的评分等级,在基础学校的成绩,以及步兵军官们给他下的毫不留情的评语,这一切把他倒腾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方,成了一名实实在在的海军陆战队军官,率领一个真正的海军陆战队步兵排。有一阵子,他几乎被吓傻了。他突然想到,就因为他老是怀着能够从战争中平安返家的念头,他也许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那个铁丝网窟窿怎么样了?”梅勒斯问。他并不是真的关心修补战壕前面铁丝网的任务,但他知道他应该表现出关心的样子。

“还行,长官,”巴斯说,“3班一整天都在干这件事。我们很快就要完工了。”

梅勒斯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把那天早晨出去巡逻时避而未谈的问题说了出来。“3班的那个小子又来找你说想回后方去的事了吧?”他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怎么也记不住每个人的名字。

“他名叫马洛里,长官,”巴斯哼了一声,“一个他妈的装病的胆小鬼。”

“他说他头疼。”

“我他妈的屁股还疼得不耐烦哩。在这座山上有整整200名海军陆战队员都想要回到后方去,他们谁的理由都比那‘屁眼’要充分。他自打来到这丛林里头痛病就开始了。而且这个‘屁眼弟兄’连一点让人‘关心’的理由都拿不出来,这里那么多的好黑人小伙都没有喊什么头痛。这个胆小鬼。”巴斯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向凉爽潮湿的空气中吐出一股热气。“还有,嗯,”巴斯嘴角挂着一点微笑说,“弗雷德里克森医生已经把他带到上面的棚屋里去了。他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梅勒斯感到热乎乎的甜咖啡沿着喉咙流下去,再到了肚子里。他扭了扭被水泡得起皱的脚趾,以免自己打起瞌睡。由罐头盒传递到手上的咖啡的温暖让他感到很舒服。他的手上已开始有脓液流出,那是丛林皮肤病的最初症状。“妈的。”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把罐头杯子贴到脖子后面被子弹带擦伤的部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