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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娶不到你,还不如死在外面!春花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听说鬼子长的是绿眉毛红眼睛凶得很呢!我趁机吹牛,鬼子跟我面对面我看得很清楚,眉毛鼻子眼睛长得跟我差不多,要不是军服不同就你都分不清哪是日本人哪是中国人。鬼子只是飞机大炮机枪多,要是拼刺刀呀,不是吹的话,他们压根儿就不是我们的对手!春花说,你杀过人没有?我点头。春花惊诧地说,我说嘛,你身上杀气很重!我要上观音庙去捐功德,给你洗罪。我说,我有啥罪呀!春花说,你不是杀人么?我说,杀鬼子,光荣呀!她说:反正是杀人,不吉利。我说,他们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杀人抢劫,就大吉大利了?春花说,抢匪就不配做人!我说,对呀,他们哪里是人呢?春花说,我跟你说不清楚。又把我浑身上下看了一遍,心痛地说,你怎么变得三根骨头两根筋的瘦成这样?我说,没吃的呀,活比死更难!春花便叹气,叹完气又轻松地说,能活着回来,是你妈在观音菩萨那里积的德呀。我说,春花,我想跟你结婚。春花的脸上掠过一丝羞涩,很快又阴云密布,说等一阵子吧,我妈总说梁勤更可靠。我说,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春花说,谁知道以后的事呢?我说,春花你变了。春花说,自从你走后我觉得一生的好日子就结束了,今年又遇大旱,我爹死我妈病,唉!我说,你不要操心,有我在,你家的地不会撂荒。春花说,要是你不在呢?我说,我们梁家还有三个男人呢!我心里就是不想说出大哥梁勤。春花说,我们母女俩只有靠梁家了!

正说着,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春花把两把挂面装在一个竹篮子里叫我提回去吃,她要去照顾母亲。我说,现在下雨了,育秧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我们家多撒点谷种,到时候给你挑来栽上。春花便嗔笑道,你比梁勤还傻,挑秧过来,多累人!我说,等两天我来给你家育秧。春花说,这样省事些。我便一个劲看着春花傻笑。春花拿眼看我,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不安地掰着手指,那手指虽然很白却有些发黄,春花的脸也不像过去那么白里透红,而是面带菜色,人也瘦得不成样子。我说,你要注意身体,眼下新麦出来,多吃点粮食,别再吃观音土了。春花的泪掉下来了,自从我爹死了,我和妈就再也不吃那玩意了。我大胆地站起来把春花搂在怀里,春花的身体一抽一抽的,泪水濡湿了我的肩膀。我知道她心里苦啊,摊上那样的年月,谁又不苦呢!

我没有拿春花给的挂面,说什么我也不要,我叫她们娘俩煮来吃。春花说,这是过年剩的一点东西,一家人怎么也没舍得吃。我说,今天就把它煮来吃。新麦快收了,还留下做啥?春花说,那你等着,我去煮面,你一定要吃了再走。我说,你和妈也要吃啊,别总是忍嘴待客!春花听见我叫妈,偷偷地笑,又嗔道:八字还差一撇呢,都叫上妈了!我说,迟早会叫,先练习练习。

正说笑,“妈”出现在门口,唬得我赶快站起来躬身叫王孃。我们那一带不称阿姨,未成亲前也不能叫妈,统称孃。王孃的声音显得又惊又喜,天啦,是梁草呀,你都回来了?我正琢磨春花在跟谁说话呢,没想到是你回来了!春花端着面往灶房走,王孃说,春花,快给客人下面来吃!

我扶王孃坐在八仙桌旁聊天,王孃问我战场上的事和怎么回来的,我没有给她说洪水和乞讨的事,只轻描淡写地拣一些事说说,都让她很吃惊。她的担忧一看便知,我便只好沉默。最后故作轻松地说,好在,我回来了!她说,也算是一大幸事。

春花把面给我端来,我端给王孃,王孃哪里肯吃。春花又给母亲端了一碗,最后自己剩了一点稀汤端上来喝。我给春花夹面,两人在桌上推来推去,王孃满怀慈爱地看着我们,笑得合不拢嘴,春花的脸红到耳根,王孃说,春花你就接了姑爷的好意吧!王孃又说,姑爷要是不出去,这是一门好亲哩!

王孃这么说,我当时那个高兴啊,就不用摆了!那天是我两年来最幸福的一天。我稀里哗啦地吃完面,王孃说,春花,把面汤也干干净净舀来。我们三人喝完了面汤,把碗也舔得很干净。春花咂着嘴巴说,喝了面汤,眼睛都清亮了!王孃也笑,还真是这样,我这眼睛刚才还发花,吃了这碗面,眼珠子都有光亮了!春花说,妈今天高兴呢!王孃说,盼来了雨又盼回梁草,能不高兴?

我说,那我今天就不走了,收拾收拾秧田,也关点水。春花说,田里的水昨天已关上了。你要不走,撒种务菜的事多呢!

一连几天,我都在春花家做活路。梁勤来看我,说爹猜我来看春花了。梁勤问,要帮你不?我说,你快回去,家里也要劳力。这几天是啥时节呀,我忙完就回来。梁勤闷声闷气地走了。

因干旱误了季节,冬瓜南瓜丝瓜已无法再种,我们便种土豆,种玉米,育红苕,即便迟了,也要尽可能多种。又把田划出一小块整理出来,撒上谷种。雨水真是好东西,土地就像营养充足的子宫,一下种就发芽,撒下的白菜籽,一出土就疯长。十多天后,小麦也收了,蔬菜也有了。人就像重新吹胀的皮球,粮食把大家瘪下去的身体渐渐充盈起来。人们发疯般地侍弄着土地,田间地角也不放过,连崖坡上也要用锄头挖几个小坑,埋几颗豇豆或是包谷。家家户户的瓦房上飘出了淡蓝的炊烟,又听见菜油滋锅的声音,又响起了大人的说笑和孩子们的追逐欢笑声。

王孃和春花整天眉开眼笑。王孃说,这场雨下来了,我的病也好了,天不绝人哩,总会给人一条生路。

新麦打下后,王孃用菜油做了一碗金黄的面饼,带着香蜡纸钱去给万福叔上坟。万福叔的坟就埋在他家后面的竹林里,一个矮土堆。我对王孃说,等到冬腊月农闲时节,我找几个人打些石头来,给万福叔垒个坟头刻一块石碑。王孃说,梁草,你真是想得周到哩!春花用疑问的眼光看我,我说,这一段忙过了我要去学石匠,会一门手艺好谋生。王孃说,一门手艺身上挂,走遍天下都不怕,当然好哇!

俗话说,温饱思淫欲,一点不假。吃饱饭有了力气,白天累一整天,晚上倒床就睡,半夜醒来下面胀得难受。朝思暮想的春花就在另一间屋里,只是中间隔着一个王孃。王孃白天从不咳嗽,晚上却总是有事没事咳几声,表示她像猫一样醒着,让我不得安身。有几次我用趾尖踮着走去敲了两下春花的房门,春花却不应声,又怕声音惊醒王孃,因为王孃屋里又响起咳嗽声,慌慌忙忙回来,独自抱着被盖想象抱着春花的样子,下面越发膨胀,只好用手自慰。天亮了,春花来理床,见那些污渍羞得转身就跑。在地里,趁她母亲不在,我便拉着春花的手,春花也不挣脱,待我想摸她时,春花不知哪来的劲,一掌就能把我推开。春花总是说,等成亲的那一天,我就只好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