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7页)

王青衣道:“听说我来之前,你拒绝了好几拔拍电影的活,听说拍一次电影的补贴可以拿十多万。那样不是可以更好地解决连队的实际问题吗?”

成天把手里的报纸拍拍,说:“那是原则问题,我的骑兵部队是为了作战而存在的,不是为了让别人拍电影电视时的玩物。要知道军马也是战士,我不能用一个战士的尊严来开玩笑。”

王青衣怔了怔,道:“可是钱却不管你的原则。我觉得有时候可以灵活一点吗?现在那个部队不是有着经营活动,把赚来的钱重新用到训练上,有什么不好?我在的特种大队,在驻地修路时,派出十五辆坦克去碾压路面,一天就是万把块,四十多公里路就赚了十四万元,结果每个连都多了台电视与VCD机,还更新了许多连队设施。成连长,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去做一次哪?”

成天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说:“恕我对你的建议持保留态度,我认为一个军队都成为商人的时代,可能也是这支军队走向堕落的开始,我的骑兵连还没有到那种地步,我认为清贫可能对一支军队是一个更好的环境,我无法想象一个生活过分优越的部队,会有上佳的战斗力?”他抬眼看看周围到齐的战士,低声说:“我想看看我能不能坚持到底,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现在我最需要的是你的支持了,我知道你在大城市呆过,见多识广。我想我们会找到共同点的,但却不是关于钱的问题。哦,战士们都到齐了,你去给他们上课吧,我去牧场的场部去一下,也许我又得喝酒了,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是酒鬼,不把你喝成一个酒鬼,是不会答应我们任何事情的。”

成天说完,转身离去。那匹先知的蹄声消失很久了,王青衣还愣在那里。直到他感觉到战士们都在那里用眼睛期待着他,他才整理了下精神,快步走上讲台。

他在黑板上写下的是——“骑兵时代以后的世纪”。

王青衣从战士们的眼睛中走出。他掩饰地快步走出那些战士们悲伤甚至仇恨的眼神。他的内心百感交集。战士们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当然更多的是意料中的感受,他觉得自己今天近乎于残忍,如果成天坚持没有走,可能会被他的预言给击倒,当然他还会站起来,但他可以想象出他的眼神中的绝望与难过。但让他吃惊的是,他没想到战士们在这样一个近乎于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呆得竟对外部的世界那样地迟钝。这几乎就是边远连队战士的所有通病了。他那年去过新疆北部昆仑山上的一个海拔五千米的哨所,那里的战士好象都被一种可怕的严寒与稀薄的空气给把脑子重新洗过似的,他们对外部的世界十分地木纳,他们听他说起外面世界时的那种眼神让他心伤。好象他们只剩下了一种本能的忠诚。他的内心十分地复杂,他不愿意让这个神话过早地结束,但他知道他说的那一切,在战士们的心中如同神话,因为他们无法想象在战争中竟消失了人与人对抗的这一基本的战争形式,一切都是全新的,但又是致命的,因为王青衣在讲完美国的数字化部队等等的最新形式的作战方式时,他竟忘了听他讲课的战士们有百分之九十七的人竟没有见过电脑为何物。他们当然无法想象那种部队的出现是一种什么形式。他讲完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太残酷了。但后悔加深了他的另外一种理解。因为他相信从今天开始,这些战士至少会去思考一下自己的命运。但他同时意识到,自己可能破坏了一种规则。也许这些战士们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承受这种突然的失落。

他忽然长出一口气,他们是到了该想想自己的未来的时候了。

他在转过营房的拐角处时,看到马格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感到马格似乎有话要说,但他只是稍微看了他一下,就又向前走了。他觉得自己来骑兵连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失误,他苦笑一下,叹息着自语;人哪,什么都得有,就是别有可怜的自尊。

晚上厨房里是羊肉包子,他看到桌子上只有通信员一个人,成天还没有回来。他的喟口不太好,胡乱吃了个包子,就走了出去。好几个战士都若有所思地在那里吃着饭,更多的人还在那里议论着下午的话题。有几个还争得面红耳赤,只有马格一个人在那里沉默着。他的沉默在一堆大声议论的战士那里,显得十分地特殊。王青衣留意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的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包子,如同咬着什么小心的心思,让人难受。马格吃了几口,就悄悄地出去了。王青衣留意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跟了出去。

马格走得很慢,他的手插进衣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走到前边,他竟拐进了以前骑兵师的遗址。王青衣想了想,也踱了过去。这片残墟很大,很多地方已被老百姓拆得只剩下了一种房子的样子。晚色将临,正是一些夜鸟归巢时,不时有几只鸟儿飞过他的头顶。他的心惊着,这块地方尽管离连队很近,但他很少来这里,他不喜欢看一些过去的旧址,尤其是一个已经消失了的骑兵师。他觉得那里可能保存着更多的想象力。但却会对一个人的感觉造成很大的杀伤力。

但他想不通马格来这里干什么?

马格走得很慢,他似乎没有察觉到王青衣就在身后。他好象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走起来就象是在串门似的。王青衣嗅到一股浓重的马粪味,那块地方好象是当年的马棚似的,只剩余下几堵残垣。马格在一块高些的断壁上站住,他的身子瘦瘦地立起来,夕阳把他的影子一下子就拉长了,如同一种单调的寂寞。王青衣咳嗽一声,好象为自己的突然出现,找寻借口似的。马格回过头,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王青衣很喜欢这种方式,好象俩人本来就是一起走出来似的,有着一种深深的默契。王青衣爬到墙上,顺着马格的方向看去,夕阳正如同一滴钢汁似的,触在大地上。不远处一群白色的羊群在绿色的草丛中移动着,而一个骑马的人儿却手里挥动着一条纱巾。好象在向他们招手。他凝视片刻,才发现那条红色纱巾不过是摇向马格的,他一下子明白了,脸上出现片刻的红晕,他无意间撞破一个战士的秘密。这可能对他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但他既然已经站到了这个秘密的中间,就再无退路可言。马格的从容中透出了点滴的慌乱。原来这个家伙竟然还有着秘密哪。他不与萨日娜见面,却每天来这儿与萨日娜遥遥相望。他有些好笑地看着马格。马格竟然等那群羊消失很久,才从墙上下来。俩人无言地走着,他在等待马格说话。马格果然忍不住了,他喃喃地解释:“我想她,可是我已经做过保证,不可以见她,但我这样远远地看她一眼,不算违反军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