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谁主浮沉 第二十七章 一滴眼泪(第2/3页)

等了很久,一直没有人回应,风影楼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风影楼猛的怔住了。

他已经整整十三年,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的妈妈了,岁月是无情的,她看起来,真的是比十三年前老了很多,她已经青春不再,脸上的皮肤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光泽与弹性,就连她的发梢上,都有了一层星星点点的灰白。

最重要的是,原来不管怎么样,她还有一个爱自己的丈夫,还有一个也许有点羞赧,有点胆怯,却乖巧可人的儿子。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并不贪心,所以在她的脸上,经常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许淡淡的幸福与温柔。

可是现在,她的丈夫死了,她的天塌了,她的幸福,她的人生,她的希望,她的未来,似乎在一瞬间,都随着风红伟的死亡,而彻底消失了。她就那样静静的半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的任由眼泪,一波接着一波的从她的双眼里流淌而出,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打湿了她的衣襟,更打湿了她身上那张薄薄的毛毯。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具不会走,不会动,不会说话,但是却能痴痴哭泣的行尸走肉,再也没有了半丝生机,就算风影楼推门而入,她那双呆滞而失神的眼睛,依然保持了无意识的散焦状态。

风影楼放轻了自己的脚步,真的,在这个时候,他真的害怕自己的脚步声太大,会吓到了自己的妈妈。当他走到床边,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抓起妈妈的手时,风影楼只觉得鼻子一酸。

当年,他生病,高烧到了三十九度半的时候,妈妈就是用这双手,抱着他连夜跑到了医院;当年他犯了错,要被风红伟揍的时候,还是妈妈,横举着双手,用老母鸡保护小鸡般的姿态,把他牢牢护在身后……

妈妈温暖的手,几乎贯穿了风影楼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可是现在,她的手,真的,好凉!

在风影楼的眼中,曾经那样高大,那样可以放心依赖的妈妈,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柔弱,仿佛一阵风吹过来,都能把她吹跨了似的。而她眼睛里,闪动着的,分明就是最悲伤的绝望。

“滴滴滴,滴滴滴……”

就是在这个时候,放在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突然响了,就是在这并不大的电子蜂鸣声,却让妈妈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几丝神智,她努力转动着自己的眼珠,嘴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风影楼低声道:“中午十二点。”

“已经十二点了?”妈妈的脸上露出了挣扎的神色,“小楼就快回来了,对了,他马上就要放学了,我怎么还赖在床上,我得赶快去给他做饭啊……”

她现在还神智不清,她记得自己曾经给风影楼打过电话,她知道风影楼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但是她却已经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大概在她的内心深处,正在向上苍乞求,这十三年的光阴,包括风影楼的离去,还有她丈夫的死亡,都是一场漫长的黄粱之梦,只要她重新睁开眼睛恢复意识,周围的一切,包括她悲伤的眼泪,都会化为过眼云烟吧?

母亲太过瘦弱,太过弱不禁风的身体,突然被抱进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她下意识的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狠狠咬到了对方的肩膀上。她咬得是那样的狠,很快在她的嘴里,就尝到了属于血液的腥甜,可是风影楼却没有挣扎,更没有松开自己怀里的妈妈,他只是用力抱住这个生他养他爱他,将最无私的爱都给了他的女人,抱住了她轻得就像是一根羽毛,凉得要命,更在不停颤抖的身体。

“哒!”

风影楼用尽可能小幅度的动作,中止了电子闹钟的蜂鸣,他望着努力挣扎,却因为身心俱疲,一直无法恢复清醒的母亲,柔声道:“你忘了吗,你不是提前一两个小时,早就把午饭做好了吗?你今天准备的,可是小楼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呢,别看那小子才八岁,但是遇到好吃的东西,却能一口气硬吞下四碗大米饭,就连他的老爸,都连连摇头叹息的说,这就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呢。”

听着风影楼在耳边的低语,母亲脸上挣扎的神色突然变淡了不少,也许她想到了曾经的调儿之乐,取而代之的,就是浓浓的喜欢,她喃喃自语着道:“是啊,那个小家伙,可真是一个小饭桶!”

“他不只是一个小饭桶,还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风影楼低声道:“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煮了半锅排骨,那小子就直接在饭桌下面放了一张报纸,每块排骨只啃一半,就把排骨悄悄丢到饭桌下面的报纸上,等大家把半锅排骨吃完,他脚下的报纸上,也攒了一小堆啃了一半的骨头。用他老爸的话来说,这就叫做老鼠存食。”

怀里的妈妈,这一次真地笑了。

“是啊,他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甚至很得意洋洋,他真的不知道,他躲在被窝里偷偷啃那一堆还有一半肉的排骨的时候,我和他爸爸正躲在一边偷偷看,偷偷乐呢。”

说到这里,妈妈的脸上,突然扬起了一丝犹豫,几分疑惑:“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们家里的事?”

妈妈的视线突然直了,因为风影楼已经将一对用细绳挂在空中,正在不断左右晃动的小钢珠,放到了她的眼前。

在风影楼刚刚接受“鬼刺”训练时,那位精通行为心理学的女老师,就用这种小道具,对风影楼进行了一次催眠。

两个小钢珠,一左一右不停的轻轻摆动,在一次次重合,又一次次分裂中,不断打乱着母亲对现实的执着,而风影楼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就好像是隔着一层水传出来的似的,带着几分不切实际的飘忽:“我是你心里的梦,当然会知道你家里的事。”

“梦?你是梦?”母亲喃喃自语着:“难道,我现在还在做梦?对了,现在是哪一年?”

“一九九三年,八月。”风影楼低声道:“你老家山上的酸枣,快熟了。”

当听到“一九九三年”这句话,母亲的身体突然彻底放松了。“呀,原来真的是梦啊,真的是吓死我了。”

“是啊,真的是一场梦。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休息补充自己的体力,你是知道的,如果晚上睡觉时做了噩梦,第二天起来,很可能会一天没有精神的。”

母亲用力点头:“我的小楼没有参军?没有认识一个叫雷洪飞的男孩,小楼的爸爸也没有送他去第五特殊部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梦?”

说到这里,母亲的脸上,突然又多了一丝焦虑:“可是小楼被他爸爸教育得性格太软了,就算是在学校里被同学打了,回家都不敢说一声。我担心,这样下去,他会被人欺负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