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磨剑(8)

“是你欠了我的债,所以才替我指定的人看病还债。这是咱俩之间的事情,与红胡子没关系!”赵天龙才不相信老疤瘌会突然转性,皱了皱眉头,大声强调。

“是,是咱俩之间的事情,是咱俩之间的事情。我知道,我知道!”老疤瘌一改先前半死不活模样,笑嘻嘻地点头哈腰。

彼此之间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对赵天龙可谓知根知底。虽然此子素有侠盗之名,可对待得罪过他的人手段也颇为狠辣。无论付出了什么代价,老疤瘌都不敢确信赵天龙最后会放自己平安回家。然而落在红胡子手里就完全不同了,那可是方圆五百里内最讲道理的大英雄。只要自己能认认真真地给他的手下治病,绝对不用再担心什么性命之忧。

他这番小鬼心思,赵天龙一时半会儿哪能猜测得到。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几眼,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赶车。老疤瘌却突然来了兴奋劲儿,将身体在子弹箱子上扭了几下,冲着张松龄满脸堆笑,“张兄弟现在也为红胡子效力?!那你可真选了个明主,咱们黑石寨这嘎哒,谁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号来,敢不挑一下大拇指?!”

作为一名读下了完整高中课程的青年学子,张松龄对“明主”这个词很反感,将身体向远处挪了挪,懒得做任何回应。老疤瘌却根本不在乎他的脸色,又将身体往近了凑了几寸,继续没话找话,“红胡子他老人家长得什么模样?真的象传说中那样长了一脸红颜色的胡子么?我跟你说啊,长着这种胡子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在京剧里头那叫紫扎,要么是大富大贵,要么是忠义无双!”(注1)

住毡包洗澡不方便,老疤瘌又刚刚纵过欲,身上混合着汗臭、羊膻和另外一种极其古怪的味道,熏得张松龄脑袋直发晕。后者赶紧把整个子弹箱子都让了出来,自己侧坐在马车的边缘。皱着眉头说道:“他根本没留什么胡子!也不是什么红颜色!那些关于他长相的传说,都是以讹传讹!”

“那他为什么叫红胡子?!”老疤瘌愣了愣,满脸困惑地继续刨根究底。

“我也不清楚。你最好到了喇嘛沟之后当面问他!”张松龄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应。

话音落下,自己心里也涌起了几分好奇。喇嘛沟游击队队长王洪脸上的胡子一直刮得干干净净,怎么会落下红胡子这个名头?!莫非他以前与外人相见时都带着一脸假胡须,或者说红胡子这个名号里头,还隐藏着什么其他寓意?

“哪还不简单么?”赵天龙在车辕上听得不耐烦,回头看了一眼,大声解释,“他是共产党的人,共产党的军队当年叫做红军,所以他隐瞒身份时,对外报的名号自然就是红胡子!”

“噢!”张松龄认为赵天龙的分析非常有道理,微笑着轻轻点头。枉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在很多问题的反应方面,居然还不如赵天龙这个没上过一天正经学堂的人快。真是活活把自己脑袋读愚了。

老疤瘌的反应,却是另外一番情形。先是手脚并用向赵天龙所在位置爬了几步,然后瞪圆了眼睛追问:“你,你说的可是真的?红,红胡子真的是共匪,共产党的人?”

“我没事儿骗你干什么?”赵天龙白了他一眼,不屑地嘲笑,“还号称消息灵通呢,居然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有人跟我说过,我没相信!’老疤瘌最恨别人轻视自己的职业水准,忽地一下直起身体,大声怒吼。但是很快,他却又象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委顿下去,双手扣着马车上的绳索,自言自语,“怎么会是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红胡子,红胡子,怎么可能是共,共产党?这回可惨了,惨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就站了起来,手里拎着一把趁张松龄不注意摸到的马刀,上下挥舞,“放我下车,放我下车。否则,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老实给我呆着!”赵天龙向后一挥鞭子,狠狠地抽在了老疤瘌的手腕上,将马刀抽飞到半空中。然后又迅速用鞭梢一卷,半空中的马刀“当啷”一声落回了车厢,正插在老疤瘌的两条腿中间。“再敢耍什么花样!老子就先剁掉你中间那条腿!”

老疤瘌吓得面如土色,惨叫一声,连滚带爬逃回了子弹箱子后。回头看看赵天龙没有继续折磨自己的意思,嘴巴一咧,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赵天龙和张松龄都懒得搭理他,任由此人在夜风中哭了个稀里哗啦。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老疤瘌终于自己把自己给哭累了。抬起袖子狠狠抹了几把鼻涕,哽咽着强调:“龙,龙爷。咱们刚才可是说好了的,我欠了你的钱,所以要给你白干一年还债。你是有名的大侠,不能说了话不算数!”

“你什么时候看到老子把说出的话又吃回去过!”赵天龙背对着他,回应声里充满了自傲。

“我是为了你干活,跟红胡子,跟共产党游击队没关系!”听赵天龙答得肯定,老疤瘌的情绪稍稍安稳了些,擦着眼泪,继续强调。

“你倒是想跟游击队搭上关系呢?!还得人家能看得上你!”赵天龙回过头来横了他一眼,非常不屑地数落。

“那就好,那就好!”老疤瘌殷勤的点头,丝毫不以赵天龙的轻蔑为意,“如果他们想杀我,你得保我。我是你的人,他们不能说杀就杀!”

“你有完没完!”赵天龙被弄得烦不胜烦,竖起眼睛,厉声大喝,“无冤无仇的,他们杀你干什么?!莫非你曾经对不起过人家?!”

“没,没有!”老疤瘌连连摇头,唯恐引起赵天龙的误会而失去最后的依仗,“我从来没跟他们打过交道,也从来没跟任何共产党人打过交道!”

“那你怎么以为他们会杀了你?!”赵天龙将信将疑,死盯着老疤瘌的眼睛追问。

老疤瘌被盯得心里发虚,又将身体尽量往子弹箱后缩了缩,结结巴巴地回应,“我,我以前给,给白胡子看过病。他们,他们跟我说,苏联的共产党坐了天下后。凡是,凡是做过一点点儿坏事的,凡是,凡是象我这样的人,要么被抓起来服苦役,要么枪毙!”

“扯他妈的蛋!”赵天龙气得鼻子都歪了,用鞭子指着老疤瘌大骂,“白胡子的话你也信?他们如果不是坏事做绝,还用跑到大草原上来?!况且苏联是苏联,中国是中国,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那,那可不一定!”老疤瘌躲在子弹箱后,小声嘟囔,“都,都是共产党。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问题,还真有点难。非但赵天龙回答不上来,张松龄心里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确切答案。然而困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赵天龙的眼睛就重新明亮了起来,笑了笑,大声回应,“当然不一样了!白胡子都是大鼻子灰眼睛,我是么?况且红胡子是什么样的人?方圆百里谁提起他的名字来不挑一下大拇指?!自古好人跟好人扎堆,坏人看坏人顺眼。就凭红胡子这样,共产党也不可能象你说的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