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4/5页)

交换的过程并不复杂,人质在距离双方各百米的中心地带,站立好,清点过人数,向各自阵地撤去。双方的机枪都做好准备,谁若生出不测,其后果不堪设想。

常大杠子最先出来,他躺在一块门板上,由几个大院伙计抬着。被敌人打断双腿后,又遭残酷的折磨,他几次昏死,几次又活过来,还好,他坚持到最后。

常富跑过去,扑在父亲的怀里,喊了一声爹,眼泪就下来。

常大杠子气若游丝,已说不出话来,抬起颤抖的手,抚摸下儿子的头。

常富媳妇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常富跟前,两个孩子哭叫着爹,常富媳妇只是噙着泪,只一夜之间,她学会了坚强。常富让她快走,照顾好父亲和孩子。

双方人质,各走到各自安全地带。

马明金已做好了准备,大院的伙计,有家的,各奔各自的家,愿随常家走的人,都上了爬犁,常富说家里在山里好多屯子,都置有房屋,住处不成问题,马明金指派一个小队,护送常家人先行向山里转移。

常大杠子躺在爬犁上,盖着棉被,脸白如纸。

马明金半跪在爬犁边,紧握着常大杠子的手,哽咽无语。他不知该对这位舍命舍家帮他们义勇军的老人,说什么好了。

常大杠子看着眼前的马明金,慈祥地笑了,似乎在竭尽生命最后力量,断断续续地说:

“孩……孩子,你爹他老人家跟我说,你……你能带那么多人,打……打日本人,你……你是好样的,叔也说你,是……是好样的,叔……叔要是倒退三十年,叔一准也……也跟着你干,孩子,记……记住,对日本人不……不能心软,往……往死里打!”

马明金坚定地点着头:“叔,你放心吧,我们会替你报仇的。”

常大杠子:“我……我不要那个大院了,你……你有炮就往院里轰吧,里面都……都是日本人,一个也别让他们跑出来!”

马明金:“叔,我听你的话,我知道了……”

一个参谋过来,说一切准备就绪。

马明金让常富带着家人,快马加鞭,离去了,他与参谋走到一堵墙后,大院的人悉数获救,他长出一口气,但他不能就此罢休,放过还盘踞在院内的日本人,他在交换人质是时,已让参谋部署兵力,把增援分队带来的六门小钢炮,支起来,校准目标,他要消灭犬养所部,即使彻底消灭不了,也要狠狠地教训这些日本人。

远处的枪声越来越近,这是吉林方面的援军,与阻击的义勇军交上火,大院内的敌人,没有抢先射击,或许他们也知道援兵即将到来,想故意拖延时间。

马明憋了一夜的怒火,喷发出来,扯开喉咙:“打,给我狠狠地打!”

小钢炮同时发射,六发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在大院东西炮台和房顶上,随着巨响,火光伴着浓烟,腾空而起,接着又是三拨炮击,顿时,敌人数个火力点都被敲掉,只有零星的日本兵还击,在义勇军机枪的压制下,失去抵抗的能力。

马明金发出冲锋的命令。

义勇军的骑兵,早急不可待,有的射击,有的挥着马刀,瞬间冲到大院门前。院门口处的沙包掩体内,存活的六七个日本兵,想再装填子弹来不及了,在一个曹长的带领下,跳出来,端着刺刀,张牙舞爪,嚎叫着,想来个肉搏战,还没等站稳,义勇军的战刀凌空劈下,再看日本兵,几乎都身首异处,只有那个曹长,还算灵活,连躲过几刀,最后可能也自知难逃一死,一只手偷偷向后探摸,想拉响腰间的手雷,与围上的义勇军同归于尽。队长手疾眼快,匣子枪对准日小队长,连开三枪,打他个满脸花。

日军伤亡过半,还剩下二十多人,随犬养撤进几个屋内,负隅顽抗。

义勇军的战士在大门外跳下马,冲进院内,我方在明,敌人在暗,因为空间狭小,又没有什么隐蔽物,好多战士守在门外,没办法冲进来,所以说,这个争夺战有一定难度,也颇费时间。

日本开拓团的拓民分躲到各个房里,女人哭,孩子叫,与枪声混杂在一起。

队长命令战士,不要靠近窗门,不要强行冲入,往屋内投掷手榴弹,事先也吩咐战士,尽量辨明屋内情况,避免伤到那些拓民,尤其是女人和孩子,但战斗打到这种交织状态,战士们能听吗?在他们眼里,日本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事实上也不怪战士们如此仇视,好多开拓团的妇女,见到当地人路过她们的住处,指骂着或扔石头。一些开拓团的孩子,自小就信奉武士道精神,欺强凌弱,常把当地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

井田没有与拓民们在一起,而是选择了战斗,他对犬养说,作为关东军退役的老兵,他不能畏缩,要用鲜血和生命验证对天皇的忠心,他捡起一枝大枪,只可惜,他的狂热还没得到充分的发挥,就被手榴弹炸昏了头,同在一个屋内的两个日本兵毙命,他受了伤,懵懵地爬起来,摸索着,从屋内走出来,在院内的空地,摇晃着,嘴里还含糊不清地狂喊着:

“给我一支枪,喂,哪个混蛋在我身边,快给我一支枪,我要把这些支那人统统杀光,枪,我要枪,我要刀……我……我是关东军的爆破专家,我研究的炸弹,威力无比,我的炸弹就是对付支那人的……”

义勇军战士看着这个蓬头垢面的人,以为他是个疯子,后听他说的是日本话,“砰”的一枪,再看那个井田,应声倒下,只能去阴间炫耀了。

犬养躲在上房,屋大墙厚,身边仅有五个日本兵了,其中有两个机枪手,抱着歪把子机枪,疯狂地向外扫射。听到外面接连不断的手榴弹爆炸声,犬养心中的恐惧自不用说,他靠在一个墙角处,这是屋内最安全的地方,稍一偏头,透过破碎的窗纸,可看到院内,日本兵的死,他看到了,井田的死,他也看到了,他知道自己死期到了。此刻,他不能不想一想,当屋内所有的士兵都战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义勇军冲进来,他该选择怎么个死法,是举刀迎上去,被乱枪打死,还是硬充脸面,切腹自尽……不,不,这都不是他所希望的,一句话,他不想死,但死亡已逼近,他能逃脱的吗?有人说,人临死时,有很多奇怪的念头,就说这个犬养吧,不知为什么,惊恐之余,脑海中,竟突然闪出一个女人的影像,是雪兔?不,不是雪兔,雪兔一年前离开吉林市,他虽喜欢她,却不能娶她,又没把她从“圈楼”赎出来。她倒没怪怨他,不过却不辞而别,去了哪里,她也没说,后来,犬养听说,雪兔在奉天,还做妓女。身为军人,本来就铁石心肠,他没有理由再去想雪兔了。奇怪的是,他现在竟想到……不是雪免,是另一个女人,很丰满,很有满洲女人味,这人是……是马明满的相好,三丫子……怎么会想起她呢?他与三丫子并熟悉,只见过一面,而且还是半月前……为什么会想起三丫子呢?莫非是临死前出现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