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3/5页)

家中还有一个男人,也是在父母,不,现在应当说在父亲膝下,唯一能尽孝的儿子,这就是马明满,可是如今的马明满,在母亲惨死时,受到巨大刺激,精神错乱,人傻了一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怔忡发呆,嘴里说出的话,含糊不清,过去活蹦乱跳,整天不着家,在街面闲逛,吃喝玩乐的一个人,现在与父亲一样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饭菜都得佣人端进去。

明金娘烧百天,除了头七、三七、五七,百天是个大祭奠。马家大院几乎所有的人,都随马万川来到马家坟地,火焰冲天,纸灰飞舞,马万川站在坟前,其余人都跪下,黑压压一片,哭声、喊声,寄托人们无限的哀思。

马万川苍老了,原有黑白相间头发,彻底的白了,自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也没掉一滴泪,就那么默默地看着老伴的坟茔。

徐兰香也来了,她自偷偷去山里探望马明金回来,自己的心底处,心安理得的把自己视为马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按明玉的吩咐,祭拜过程,她负责照顾公公。

郑永清和妹妹郑心清都没来,这出乎意外,又在人们的意料之中。

马明玉跪在马明满身边,哭母亲的同时,她还要照看着近似于痴呆的弟弟,她怕弟弟再受刺激,不想让弟弟来坟地,父亲不同意,说明满是明金娘最疼爱的儿子,若不去,明金娘会不高兴的。马明玉说,让明满代不在家的哥哥和远在北平的弟弟,给娘磕头吧!马万川却说,明满只磕他的头就行了,他哥哥和弟弟的头,不用他代磕。马明玉感到奇怪,想起母亲烧三七时,她向父亲提示,是否让在北平的弟弟回来,母亲死时,父亲在宪兵队,她没敢做主通知道弟弟马明堂。父亲摇头,说不但不让弟弟回来,还要对弟弟封锁母亲去世的消息。联想起父亲对弟弟马明满这种态度,莫非父亲对他的大儿子、老儿子心生不满?又一想,父亲现在最惦念就是在外的两个儿子,不可能生气,要是用年老,意识混沌解释现在的父亲?似乎也说不通……

明金娘百日祭奠的第二天,马万川来到二儿子的住屋。

现在马明满房中,除了侍奉的佣人,家人只有马明玉常过来,徐兰香偶尔来过,作为比马明满年岁小的的未来嫂子,她不知说什么好,几句安慰的话,马明满呆然,仿佛没听见,自然也就不作回应。还好,他与姐姐马明玉似乎有心灵感应,每次姐姐来,拉着他的手,流泪说话,他也常常流下泪,常常听懂了似的,流泪点头。若姐姐几日不来,他便情绪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佣人无事不进来的,在屋外,听到屋里的动静。猜到他这是想姐姐了。马明玉听说了,知道弟弟虽然这样,依然渴望亲情。所以,两个大院的事儿再忙,她也要抽时间来陪伴弟弟,时间长了,见不到弟弟,抓心挠肝难受。

马家请过郎中,包括省立医院的大夫,来家给马明满诊治,不是马万川请来的,是马明玉张罗的,可是医生看过,都没做出精确诊断,郎中开了不少中医药方,马明玉吩咐佣人,有时她亲自灶前煎熬,马明满喝下去,还是没有明显奏效。

马万川在儿子面前坐下。

马明满再呆、再傻、父亲他还是认得的,他木讷地:

“爹……”

马万川看着儿子,心里一阵阵发酸,儿子过去不说是风流倜傥,最起码也是干净利索,可是现在,头发长了不知道剪,脸脏了不知道洗,衣服还算整洁,想必这都是女儿明玉,督促佣人洗换。

马明满看了眼父亲,傻笑着,又叫声:“爹……”

马万川端详着儿子,眼里满是慈爱,心中暗问,这是自己的儿子吗?记得儿子小时候,圆圆的脸庞,一笑两酒窝,刚会走路,在北平,领着他去天桥看杂耍,上园子听戏,下馆子吃菜,就连去茶馆喝茶都带着他,可以说,热闹的地方,没落下过他。直到儿子长大了,两个酒窝不知什么时候长没了,有了自己的玩法,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活动范围,他再想领儿子出去,儿子借故或婉言谢绝,马万川这才意识到,儿子成了大小伙子。再后来,他发现儿子出现在身边的时候少了,就是来到近前,也是围着母亲转,看来他疼爱儿子的方式,儿子不习惯了,而母亲对儿子的那种疼爱,更容易被儿子接受……

马明满似乎坐不稳,身子不住地摇晃,这也是他病后的一个特征。

马万川长叹一声,终于开口了:“孩子,爹不说你也知道,爹这是在你娘走后,第一次来看你呀!”

马明满摇晃的身子,停顿一下,说明他对父亲的话,有所反应。

马万川:“你知道爹为啥不想来看你吗?”

马明满脸上没有变化,又木讷地叫声:“爹……”

马万川慈祥的表情,不知为什么,缓缓地冷却下去,声音也随之而变了:

“你想知道原因吗?你要是想知道,你就点个头,爹给你慢慢说……”

马明满摇晃的幅度加大了,看似无动于衷,其实很说明问题。

马万川:“你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马明满嘴张了张,似乎想叫爹,没叫出来。

马万川脸呈出痛苦,他看出了,儿子除了叫声爹,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那他也就没必要再绕圈子,他盯视着儿子,片刻,如同讲故事,娓娓道来:

“话还是从四年前说起吧,记得那年,日本开拓团欺负当地的庄稼人,你常大叔带人与他们动起武,闹出人命,这事儿惊动了张作相,他暗地里派你哥哥带兵,装扮成山里的胡子,把天岗日本开拓团砸个稀巴烂,杀死了井上,你哥哥做得是天衣无缝,没人知道,可没过多久,你哥哥却挨了日本人的黑枪,你说这是不是太巧了?当时,我没往你身上想,后来,我听说你与一个生人,去了天岗你常大叔家,我起了疑心,但疑心归疑心,我寻思,你是咱马家的人,是爹的儿子,咋的也不能胳膊肘儿往外拐,现在想来也怪我呀,我那时看出了苗头,要是看住你不与日本人来往,也不会……唉!后悔药没处买呀,咱们还往下说,事变后,你哥哥有骨气,与日本人明刀明枪干起来,为了队伍的粮食、给养,他去你常大叔家,这事儿不想也让日本人知道了,给你常大叔引来杀身之祸,好端端的一个家,让日本人弄得家破人亡,我就纳了闷了,日本人就是长了一付狗鼻子,也不会一下子闻到你常大叔的家啊,为救你常大叔,你哥哥率兵出山,最后落入日本人手里,遭的那个罪就不用说了,虽后来逃走了,一条腿残废了,这一连串的事儿,加重了我疑心,可我还是宁可信其无,不愿信其有啊!直到有一天,常富来,对我说出,带兵打常家大院,抓了你哥哥那个日本人,就是现在当日本宪兵队长的犬养,也就是事变前你领着去常家大院的那个生人……常富这么一说,我全明白了,你个混账东西,原来你与那个在‘圈楼’被你打伤,后来绑架你的犬养,暗中早有勾搭,我不知道你与犬养是咋勾搭上的,可我想,以你吃喝嫖娼的习性,八成是因为女人。你吃、你喝、你玩、你乐,造害钱,我认了,可你不该昧着良心,出卖你哥哥,你常大叔啊,你说说,你常大叔的死,你哥哥的伤,是不是你造成的啊?你不用说话,也不用回答,我说的这只是你干的伤天害理的事儿其一,你给我听着,我还得给你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