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民脂

司徒雷登迅速结束对江东的秘密访问返回南京,陈子锟把他的来意向刘婷一说,刘婷扼腕叹息:“大好的机会怎么拱手让与他人。”

陈子锟笑道:“你大事都分析的头头是道,怎么小事反而糊涂,这副总统的位子就是个坑,谁往里面跳谁死,我的资历和实力都不足以胜任,硬上的话只有自取其辱,李宗仁背后有桂系势力和白崇禧的二十万雄兵,他比胡适孙科之流都强得多。”

刘婷道:“我还是觉得你尽力一搏的话未尝没有希望,有美国的援助,再和共产党谈判组成联合政府,至不济也能划江而治啊。”

陈子锟道:“若是45年的时候兴许还有希望,现在共产党满手的好牌,你要重新洗牌再来,人家怎么愿意,再说了,中国现在就是一团乱麻,谁也解不开的几千万个死结,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刀斩开。”

刘婷似乎明白了:“你是说政府气数已尽?”

陈子锟缓缓点点头。

……

北平中南海,国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辕,居仁堂内,身着上将戎装的行辕主任李宗仁正在踱步,地上铺着西亚地毯,窗外是紫禁城的角楼,办公桌上放着陈子锟发来的电报。

此刻李宗仁踌躇满志,美国人支持他竞选副总统,陈子锟也发来密电表示全力支持,至于党内竞争对手程潜和于右任,他也有把握说服,可是同为桂系的白崇禧和黄绍竑却持不同意见,不支持自己竞选这个毫无意义的副总统。

李宗仁也有些犹豫不决,他决定问卜,找北平城里最好的算命先生给自己的仕途算一卦,副官已经去请那位名闻遐迩的胡半仙了。

十分钟后,胡半仙来到了中南海,他看起来三十来岁很年轻的样子,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戴一副墨镜,不像是算命的,倒像是党务干部。

李宗仁看胡半仙这个样子,心说此人莫非浪得虚名,不过既然人都来了,胡乱替家人问个吉凶,给俩钱打发了便是。

胡半仙站在居仁堂门口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殿脊上的螭吻道:“上不接天,下不入地,这滋味不好受啊。”

李宗仁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正是说的自己如今的处境么,所谓北平行辕主任,名义上负责华北军政事务,乃封疆大吏,但毫无权力,纯粹是个空架子,而自己被调到北平,远离广西根据地,有力气使不上,真是上不接天下不入地的感觉,这个胡半仙,神啊!

他赶紧笑着迎出来:“胡先生,欢迎欢迎。”

胡半仙不卑不亢:“李主任,久仰了。”

一番寒暄后,李宗仁假意道:“我有一亲戚近日南下,请先生来是问一下吉凶。”

胡半仙看了李宗仁一会,诡异一笑道:“南下的怕是不是贵亲眷,而是李主任本人吧?”

李宗仁心中一动,笑道:“胡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本人正要南下去做一件事情,不知道把握几何?”

胡半仙左右四顾,李宗仁会意,屏退左右。

“我夜观天象,紫微星黯淡,似有陨落之势,而北方一颗大星突放异彩,隐隐有取代之意……”胡半仙忽然停嘴,笑语盈盈,端起茶盅来吹拂着热气。

李宗仁到底是宦海沉浮多年的政客军阀,这点定力还是有的,自己参选副总统的决定还未下,全中国不超过五个人知道此事,胡半仙乃北平城一个算命先生,竟然能猜到自己心里去,看来真有两把刷子。

“不知道先生所云何意?”李宗仁故意装傻。

胡半仙道:“主任南下,定然马到功成,不但如愿以偿,假以时日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必装傻了,李宗仁大喜,一躬到底:“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来人,把谢仪拿上来。”

这一卦可真够本了,李宗仁给了一根小黄鱼。

副官将胡半仙送出中南海行辕,算命先生一步三摇的走了,口中轻叹:“北方一颗大星,未必就是阁下啊……”

一辆三轮车从面前经过,胡半仙眼睛一亮,招手道:“三轮!”

车夫刹住三轮车,小伙子回头灿烂一笑:“先生,您去哪儿?”

胡半仙道:“后生,我看你印堂发暗,你家里有难啊,我给你算一卦吧……”

“谢谢您,您自个儿算吧。”薛大栓蹬起三轮车就走,这三轮就是比洋车好,拉的多跑得快还省力气,家里两辆三轮跑活儿,日子好歹过得去。

望着大栓背影消失在长安街上,胡半仙摇头叹气:“劫数啊。”

累了半天,挣了一堆票子,大栓忙不迭的跑去黑市兑了些铜子儿,现如今法币跟废纸似的,买个烧饼都得几十万块,老百姓悄悄的把藏的银元和铜子儿都拿出来用了,黑市有人专门兑换这个,去晚了还换不到,价钱蹭蹭往上窜。

兑了铜子儿,大栓又去买了二斤棒子面,一颗大白菜,蹬着三轮车回家,头发胡同越来越破败了,头天刚下过雨,地上粪尿雨水横流,黄莹莹的骚气熏天,要是拉着洋车就得弄脏鞋子,得亏是三轮啊,脚一蹬就过去了。

来到家门口,大栓高喊一声:“我回来了。”却不见弟弟妹妹出来迎接,心中狐疑,往里走两步,看见一群警察宪兵和便衣侦探站在家里,他心中咯噔一下,算命的唬对了,家里有难啊。

宝庆和杏儿站在堂屋门口,几个孩子战战兢兢躲在他俩背后,宝庆拉扯几个孩子长大,几十年来起早贪黑的干活,早没了当年的锐气,在军警宪特面前话都不敢说,反而是杏儿有勇气,她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们家没有金条,你们来错地方了。”

为首的巡官道:“大嫂,我再重复一遍国家发布紧急经济措施方案,私人不许持有黄金,私藏金条就是犯罪,就是扰乱国家经济秩序,懂不?杀头的罪。”

杏儿道:“任您说到大天上去,没有就是没有。”

巡官冷笑:“我们可是有确凿证据的,你们家上海有个阔亲戚,前年到北平来,给了你们十根大条子,街坊邻居都知道,对不对,白二爷?”

白二凑过来:“对,一点错没有,他们家藏十根金条,银元不知道几千几万呢。”

杏儿大怒:“白二你说话要凭良心,你看俺们家这样子像是有金条的么?”

家徒四壁,孩子们面有菜色,确实不像是富裕人家,不过这帮军警可丝毫没有怜悯心,巡官不耐烦道:“既然不交,那就甭怪我们不客气了,抓人,扣车!”

警察们如狼似虎扑上去,扭住宝庆的胳膊往地上按,大栓怒吼一声:“放开我爹!”正待冲上去拼命,一个宪兵用警棍拦腰给了他一下,枪托拳脚齐下,大栓被打得乱滚,末了和爹一起被警察抓走,家里挣钱的两辆三轮车也被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