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4/6页)

“就是,屋里住了贼,谁受得了!”有人小声附和道。

班长田巧巧似乎下了最后决心,她穿上鞋走到黄小嫚床边:“喂,你老实说,是不是你?”

黄小嫚睁开眼,胆怯地看看四周愤怒的面孔:“你们在说……我吗?”

这一来,反倒没一个人吭气了。

“我没拿你什么东西……真的,我连你丢了什么都没弄清楚。”

这时,大伙全披上棉衣围到她床边。

田巧巧说:“今天一上午我都在屋里练板胡,裤子就晾在窗口……就吃午饭那么一会工夫……”

萍萍插嘴道:“我们屋里,就只有你顿顿把饭打回来,躲着吃。不是你是哪个?”萍萍快嘴利舌,一边说一边抡胳膊比划。她每动一动,黄小嫚的眼睛就赶紧眨几眨。

“闲话少说,把东西拿出来看看,不就清楚啦?”白莉不耐烦地说。

“你们……要搜吗?”她掀开被。宽大的白色衬衣衬裤使她看上去象一个纸人,三分滑稽,七分可怜。她缩着肩从床沿溜下来,“是要捜吗?……”她仍抱着一线希望,看看田巧巧和身后的“众法官”。

“这就看你的自觉性了。如果你现在拿出来,就不搜,并从宽处理,不让你从这屋里搬出去,我也不许她们出去张扬……”田巧巧郑重声明。

“可我真的没拿……”

“那就搜。”几个人异口同声。

黄小嫚伛下腰,从床下拖出一只纸板箱和一个人造革旅行袋:“你们搜好了,反正又没有锁。”

田巧巧犹豫着。她是班长,这一搜问题性质就变了。为一条军裤,是不是该侵犯受法律保护的私有财产权呢?而作为后盾的几个人却耐不住性子,在她背上又捣又推,催促她下决心。

黄小嫚看看大伙,便自动打开旅行袋。里面没几样东西,放着些红红绿绿的练功服和一些花里胡哨的香脂盒子、雪花膏瓶子。一直翻到包底,只见几团色彩陈旧的毛线和几根竹针,常常见她用这些毛线编织或长或方、不知何用的东西,又总是织织拆拆,似乎这织与拆的过程就是她寂寞生活的消遣,不用织出什么成品,也够她自得其乐了。

紧接着她打开那个纸板箱,里面装着军装和衬衫。她一件件拎起来,抖一抖,再看一眼田巧巧。这里面倒是不乏军裤,但那裤子的窄与小是一目了然的。箱子渐渐空了,她抓起箱底一件套着塑料袋的羊毛衫,贴在胸口,生怕别人抢走似的,“我的东西全在这儿,你们自己看吧。”

她手里那件簇新的,从未上过身的羊毛衫是浅藕荷色的,从质地到颜色在当时都相当少见。逢霉雨天,她常把它拿出去晒晒。当别人忍不住用羡慕口气向她打听这件羊毛衫的由来时,她的话就多起来:“我妈妈送给我的!她托人从上海华侨商店买的!我妈妈说这件羊毛衫是出口的……”她在说起她妈妈时,总带有一种夸张的、不够真实的幸福感。

她抱看那件羊毛衫退让到一边,意思是悉听尊便。躺在被窝里旁观的乔怡有些不忍,她看见“被告”那窄而薄的肩膀在衬衫里畏缩着,细细的脚踝由于寒冷而透出青色,然而她脸上没有半点反抗和愤怒。她开始吸溜鼻子,那是因为受了凉。乔怡没有干涉这场闹剧,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多数是得罪不起的,何况黄小嫚确有鬼祟之处。

此时,她们脚下的地板发出“砰砰”之声。这是楼下老兵们用竹竿捅天花板,自然是以为她们又在疯闹,以此作为严正警告。但楼上仍未静下来。老兵火了,有人从窗口伸头往上喊:“吃多啦?胀饱啦?你们这些小姐半夜三更练什么把式?”

白莉回喊一句:“遭贼啦!正逮呐!”

一听此话,对面男宿舍也有人唏哩哗啦打开窗子,大声问道!“贼在哪儿?捉住没有?”整个院子热闹起来。

田巧巧只得到晾台上解释!“没事没事!我丢了条军裤……”

萍萍接道,“今天中午遭贼偷啦!”

这时,男宿舍的窗口蹦出个人来,冲楼上喊道:“黑田大佐!你话说清楚,谁是贼?!”这是赵源那口唐山话。

一声“黑田大佐”把火点着了。田巧巧正愁没地方发泄,这下全冲赵源来了:“谁是贼谁应声儿!”

“黑田大佐!这话你可别急着往回收!”

“收?姑奶奶啐口唾沫都生根!谁接茬谁就是贼,不然他心虚什么!”

楼下的女老兵女干部们均已探出迷离懵懂的脸:“大半夜吵什么?再吵上前院喊徐教导员去!……”

赵源可不依,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大冷天穿着背心短裤,一身杠子肉疙疙搭搭:“田胖子!你他妈有种下来——谁是贼?!”

白莉几乎要给他作揖打躬:“没说你,田巧巧不是这意思……她今儿中午丢了条军裤,心里窝火……”

“她那裤子是风刮下来的,我给拾了。她不但不谢我,还冤我是贼!……”

田巧巧一听,忙问:“什么什么?你给捡着了?在哪儿捡的?”

“哼!我稀罕你那军裤?一条裤腿能装二百斤面粉!”

楼上楼下都笑起来。大家知道田巧巧领的是副一号军装,并让司务长别给她张扬。

风波平息,皆大欢喜。人人都想起清晨要出操的事来。一会儿,大家都钻进被窝,唯有黄小嫚在闷声不响地收拾东西。田巧巧看看她,终于说了句:“我可没打算搜你,是你自个让搜的……要我帮你收拾吗?”

黄小嫚摇摇头。她并无怨色,似乎很习惯这些,生来就习惯了。人们甚至连一句安慰或道歉的话都没有,好象也很习惯。乔怡看着黄小嫚的一举一动。小嫚见她依然醒着,赶紧去拉灯绳,以为亮着灯妨碍了她睡觉。

“没关系,你收拾吧。开着灯我一样睡得着。”乔怡轻声道。

她还是把灯关了,黑暗里回答乔怡:“有没有灯对我都一样……”

可有没有公道对你也一样么?乔怡心里一阵酸涩。真是个谜呀,这小耗子。

第二天晚饭后,黎队长找到乔怡,说是有件事要和她谈。他把她领出门,走上通往郊区的林荫道。

“昨晚上你们屋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误会。”

“误会?”黎队长停下脚瞪着她,“你说得轻巧。这种误会为什么不牵扯到你,不牵扯到宁萍萍、白莉或者桑采,为什么独独是黄小嫚?!”他逼视着乔怡。

“黄小嫚是有些让人看不惯的小毛病……”乔怡申辩道,“只是大家对她太过分了。”她又玩个平衡。

黎队长沉闷地叹了一声。

“你们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的身世……听说你是黄小嫚唯—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