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4页)

“刘沙?就是那个右派刘沙,写了那首诗……?”继母惊呼起来,“小嫚是他的女儿?!”

“新华书店,最近又开始卖刘沙的诗集。”哥哥说。只有父亲沉默着。

“二十几年前的事了,父亲,我本来不打算告诉您,可您逼着我。我没您那么好的涵养。”

“……她知道这些吗?”老头儿问。他被“炸懵”后方才苏醒。

“她从来没对我说过,或许知道。但她决不会恨您,因为您毕竟没有直接伤害她。而且她不懂得恨,从来不恨任何人,命运造出她忍受一切的性格。她以为这对她是正常的,所以她没有恨人的习惯。她怎么敢恨谁呢?恨是一种心理力量,她什么力量也没有。”

“哦,这姑娘的母亲又改了嫁。她后来的丈夫是谁呀?……”继母插嘴道。她的兴趣在人物关系上。

杨燹不理会她,继续自已的话:“我没有父债子还的意思,那样的话,我的人格也并不怎么高尚。我只想从头做起,从我做起,弥补一个时代的遗憾。我说得太多了吧,父亲?”

“这些你该早告诉我呀……”父亲说。

“那干吗呢?那不是在要挟您吗?好象您在外面亏空了别人的钱,我替你还上了,然后回到家,在精神上永远对您居于优势,用这来压迫您,窘迫您。我不会那样狭隘的。我倒希望您永远不知道这事,晚年能过得心安理得些。”

“再容我想几天,容我考虑几天,然后再决定你的事。好不好?”老头儿用一种哀求的声调说道。

“没关系,您尽管去考虑吧,因为您的决定我一点不在意。我说过,我早就在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了。关于黄小嫚,如果您不能象我一样爱她,就求您别再跟我提起她,也别再干涉我。哥哥说得不错,我真是个瘟神,尽惹您不高兴,父亲。”杨燹说完,带着获胜的抻色走向门口。

“还是叫我爸爸吧,孩子。”

杨燹为这话一怔。他没想到被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击中了,他两臂很快垂下来,无力地在门上倚了一下!“行啊…………爸爸。”

院门外传来摩托车声。邮递员喊着:“杨燹,电报!杨燹……”

继母道:“又是你的电报!上一封说的什么?……”

“上一封?”杨燹困惑。

“前天来过一封,是小嫚下去拿的。怎么,她没给你看?……”

杨燹直奔大门外。电文如下:

你被任命为团参谋长命令下达。接电后火速归队,有紧急任务。

杨燹想起前天小嫚往褥子下藏掖过什么。他急忙进屋,果然找到一封内容完全相同的电报。原来,她怕他离开,竟瞒下这十万火急的军情!

他的思维呈放射状:小嫚……结婚……考试……揭榜……乔怡……小说……

军人,你能轻装上阵吗?

乔怡在病区的走廊上被萍萍堵住了,她刚下夜班。徐教导员恰巧住在她的科里。

“你明天要走?”

“嗯,今天抽空来看看徐教导员。”乔怡拎了一大网兜瓶瓶罐罐的营养品。

“正在会诊。徐老头儿情况不妙,怀疑是……”萍萍左右看看,“怀疑他是肺癌。”

乔怡猛然盯着她:“从怀疑到确诊还有多大距离?……”萍萍刚要说什么,忽然又捏捏乔怡的手:“暂停——达娅来了。”她朝楼梯口抬抬下巴。

黎副团长领着达娅走过来,隔老远就问:“啥情况?”他也是来听会诊结果的。

“主任刚来。”萍萍答道。

达娅因赶路太急,加上心情紧张,不停地喘着,额上沁着汗。这些天,黎副团长把她接到家里,老伴替她剪了头发,一排齐眉刘海,更衬出她那双奇亮的眼睛。她居然有了几分大姑娘的姿色。

“走吧,到院子里坐会儿。”萍萍说,“在这儿站着等多焦心!”

达娅扭着肩膀不肯走。这种时候谁也拗不过她——一头牦牛犊子。黎副团长拍拍她:“好吧,你呆在这儿,可不许乱跑……”

黎副团长和乔怡下了楼。火一样的罂粟,仿佛一夜间也象火一样灭了。院子里暗了许多。

“老徐前天忽然打电话叫我来,我正开会,跟他说脱不开身,他执意要我马上来……我来了,他扯住我的手,要我一定答应他一件事……”

他拉乔怡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什么事?”乔怡问。

“是啊,我说不知道什么事,我怎么答应你?”黎副团长点燃一根烟,“可是他偏要我答应才肯说。”

“你就答应吧……”

黎副团长淡淡一笑!“当然,我的心不比你硬。我们在一块工作十来年,他是个好人。诚然,许多观点他和我一直有分歧,但他的品质是无可挑剔的。我猜想,他无非是让我替他去领导那说说情,让他回到部队来,随便干点什么,哪怕收发报纸、扫扫院子,他都乐意。他说:早晚不听号音,白天黑夜都不分了……我完全能体会他的心情。没想到他话一出口倒使我意外……他说等出了院就回老家,不再来了。部队有了那么多年轻有为的干部,要一个各方面水平都低的老头儿干吗?”

乔怡听此不禁心里一酸。

“他说他不会再来麻烦组织了。”黎副团长接道,“我问,那你让我答应你什么请求呢?他停了好大一会,说:让达娅留下吧,留给部队。我说:你身边没个孩子怎么行?他火了:你看不上这孩子吗?她将来肯定是个出色的文工团员!”

“你怎么回答他?”乔怡问。

“正好明年春天团里要招一批十一二岁的小学员,我看达娅条件满够,只要老徐舍得,我有什么可说的。”

“那……徐教导员老来更寂寞了。”

“我也这么说。他笑笑,又叹了一口气说,达娅交给部队,他最后的心愿就了了。”

乔怡一惊,仿佛这话含有不详的预示,“他知道自己的病情?”

“也许吧……人老了,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会诊仍在进行。黎副团长上午还要忙团里的事,先走了。萍萍换了衣服下来,急匆匆道:“我得去跑跑晓舟的工作。”

这两天,她跑了四五个文艺团体,标准被迫一级级降低。前天在省乐团碰了个硬钉子,那里的头儿说上海音乐学院将有十个名额的应届毕业生分配到此,他们一律不接收其他途径来的人了。昨天她又在省歌舞团碰了个软钉子,说是他们今后不打算发展西洋乐,如果不是大提琴而是大革胡,兴许可以考虑。接着是市歌剧团,他们正拼命提高票房价值,那位团长倒反问萍萍可否推荐一名会拳脚的女演员,他们最近排练的歌剧,主角是一位女侠,如果能荐出这一角儿,他们可以考虑将大提琴“搭进去”。那位团长苦笑着说:“这不是几年前啦,外国电影挤得我们快讨饭啦……”末了,蒙他指点,劝萍萍再到曲艺团问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