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探讯(第3/6页)

黄干高兴地站起身来,又对黄容鼓励了一番,然后催促着说:“你尽快去一趟吧,我走了。”

出了门口,黄干才想起来问道:“水生呢?”

黄容忽然被提醒了似的,神色有点慌张地说:“到他姨妈家去了,怎么这样晚还没回来?”

“他回来了,告诉他去农会吃饭,民兵集中开会,分发区里给我们的子弹。”说完后,黄干即迈开大步,离开了巢山。

眼望着黄干的背影消失了,黄容仍然呆呆地伫立在门口,向远方搜索着儿子的身影。她想等水生回来后,再去黄山。可是,等呀,等呀,等了许久,仍是看不见儿子的影子。她不放心地望了最后一眼,举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屋里来。她重新坐在灶前,痴呆呆地望着切了一半的青菜,陷入了沉思中。黄干的来访,儿子的迟归,引起了她的心事,往日的家事把她带进了那不堪回首的、漫长的艰苦岁月里去。慢慢地、慢慢地,她眼前出现了一片昏黑……

那是一九三八年的事。武汉沦陷了。国民党一面消极抗日,一面却在积极积蓄力量,准备打反人民的内战,因而疯狂地征兵勒索,胡作非为,弄得千百万的穷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黄容的丈夫莫继生,本来是有心气病的,曾被征兵,因不合格退了回来,当时的村长黄四保却逼着他再去一次。去就去吧,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不料,到了村公所,黄四保却说:“不去啦,大家主张掏钱买‘壮丁’,每人两担谷子!”

莫继生一听,不由得气上心头:什么壮丁,分明是想榨穷人的血!于是气忿忿地说:“那我还是去吧,我没有谷子!”

“不行,莫打赖死!快回去,去!”黄四保恶狠狠地把他推了出来。他只好忍气吞声地离开了村公所。

其实,哪里是什么征兵,而是上面来了个什么队长,找黄四保要钱用,黄四保也恨不得趁机捞一把,就这样,便派起壮丁来了。末后,大家知道这件事,可谁也不敢吭声。谁不知道黄四保是黄维心家的忠实走狗,有名的活阎王呢?得罪了他,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第二天,黄四保又来了。他一脚踢开那扇薄板门,恶声恶气地说:“莫继生,谷子准备好了吗?”

“四保哥,坐坐吧!他爸爸不在家,借谷子去了。”黄容小心翼翼地应付着,“实在太艰难了,自己连吃的都没有,不借咋办?四保哥,你看看!”说着,她把米缸米箩一个个掀开叫他看。

“嘿!哪个管你这些?上边有命令,催得紧,不交谷子就得坐牢。像你们这些人,尽是奴隶性子,不逼就是不行。就是骨头,也会榨出四两油来呀,怎么能说两担谷子也没有?”黄四保咒骂着,走了出去。

莫继生回来后,两口子坐在一起商量了半天,还是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把一只小猪卖了,又向东邻西舍借了点钱,这场事才算应付过去。

不久,又征兵了,而且,病的、老的都要,条件比以前低得多。很多人都出了钱,可是到时人仍得去。不知是谁,想了个办法——跑。于是,谁也不老老实实地等着给抓了。跑,是当时抵抗抽丁勒索的行动口号。

村长黄四保,也想了个办法——围。就是不分日夜地把村子、田垌、山头紧紧地围住。

有一天夜里,街上的狗叫得很凶。因为怕抓壮丁,黄容每晚都是半醒半睡的,熬得久了,已经成为习惯。现在听见狗一叫,马上醒了过来。她侧起头来一听,不对头,好像还有人吵。于是,她轻轻地拍醒丈夫,伏在他耳朵上说:“快点吧!抓兵的来了!”莫继生急得衣服也没穿,拔腿就走。黄容一把把他拉住,递过了衣服说:“你先到厕所去等一下,我到外面看看再说。”

她出去一看,街上静悄悄的。一阵阵打门声,从另一头传来。于是,她顺着通往田里去的一条石砌小路,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跑,希望探出一条能够逃出去的路。过了几家门口,已经来到村边了。刚刚绕到那棵柚子树下,突然有一个人站起来,用刺刀挡住了去路。黄容马上后退了两步,正想回头跑,那人已气势汹汹地问道:“做什么的?哪里去?”

“我丈夫在田里看水,我去找他。”黄容随机应变地对答着。

“不行,回去!回去!”那人差不多用刺刀捅进她的胸膛。她急转过头来,不管路平不平,高一脚低一脚地跑着回家,关上大门,然后对丈夫说:“不能出去了,就在这里藏一会儿再说。”

一会儿,电筒一闪一闪地过来了。黄四保带着头,后面还有三个乡公所的兵,一起来到了门口。他们不由分说,一脚把门踢开,涌进了院子里。

四支电筒忽闪忽闪地一齐射进屋里来,照得黄容一阵眼花。一个气势汹汹的乡丁说:“男人家到哪去啦!”说着就乱翻床上的东西。

“在田里看水没回来。”黄容答道。

“放屁!哪有半夜没回来的?明明有人看见他在家。快说在哪里?”

四个乡丁一面吵嚷,一面搜查。连箱子柜子都翻了,却找不到男主人的影子。

“他妈的!没有,走吧!”黄四保说了以后,又回头对黄容说:“限你明天一早,把继生交出来。跑了和尚跑不了寺,还是老实点好。去当兵,还有四百斤安家粮哩,怎么不去?”

黄四保边说边跑了出来。到了院中,他突然站下来说:“你们前面走,我去厕所看看!”

黄容一听,心怦怦地跳得厉害。想不到过了一会,黄四保却从厕所中走出去了。

黄容看他们走远了,就连忙跑到厕所中一看,不见了人。她轻轻地喊了一声,继生却在外面应着。原来黄四保那帮家伙在屋中搜查时,莫继生已悄悄地跳过矮墙,躲到外面去了。两公婆一商量,决定等外面的岗哨撤了以后,马上到山里姐姐家去躲几天。天亮以前,两人就分手了。谁也没有想到,那竟是一次永别啊!

黄容送走了丈夫,回到屋里,想着明天怎么对付村长,翻来覆去,一夜未睡。

东方蒙蒙亮,黄容就起来了。她淘好了米,叫水生看火,自己去看一下昨晚被翻过的箱子,发现两双布鞋不见了,正坐在床上生气,黄四保又同两个乡丁来了。他们一进屋就恶狠狠地问:“莫继生回来了吗?”两个孩子顿时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没有。”黄容应着,走过去哄孩子。

“什么?明明是你叫他走的。走,你替他坐牢去!”

黄容心想:反正我是一个女人家,还有小孩,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于是坐着动也不动。想不到就在这时候,猛地一脚踢在她的腰上,紧接着又是一枪托子砸在背上。那两个阎王似的凶神破口大骂:“打赖死,老子揍死你!”两个孩子见妈妈被打,吓得面色俱白,大声号哭,三个人抱在一起,呼天唤地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