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逃亡(第4/7页)

高个鬼子撇腿站着,双臂放松地垂在两侧。他的衬衫领子和白手套一样干净,皮靴和腰带亮得晃眼,可帽檐下那一张脸也不算难看,虽然小眼睛带着凶狠,但更多的是倔强,方正的下巴就像手榴弹壳子那么硬。老旦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这么个利索的鬼子,就对自己这不伦不类的样子惭愧起来。好在杨铁筠稳稳当当戳在那里,他挺直身板站定了,目光里有带着锋芒的自信。杨铁筠微笑了一下,那鬼子也微笑了一下。老旦两边看着,不知要不要也笑一下。

杨铁筠和老旦站在两个鬼子面前,冷冷看着对方。这情景似曾相识,老旦像回到了板子村,正瞪着郭家人要讲理。两个鬼子对他视而不见,一眼都不看,小眼睛都直勾勾瞅着杨铁筠。老旦对这嚣张的忽视很是不满,就扶了扶腰间的枪,果然,他们都警惕地看过来。可杨铁筠也看到了,伸手碰了碰他。矮胖的鬼子对老旦冷笑了,又去看着杨铁筠了。高个鬼子对杨铁筠敬礼,矮胖鬼子撅着嘴也敬。杨铁筠标准回礼。老旦没跟上,举起来时他们已经放下去,老旦憋了个大红脸,好在鬼子都没看他。

“你们真以为可以大摇大摆地走么?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高个鬼子突然说了人话。老旦被他吓一跳,就像听见毛驴管他要烟抽似的。杨铁筠似乎早就料到了,只轻轻一笑。这一人一鬼真是有意思,老旦心想,这两人也是较劲呢,就和女人比谁的脚小一样。

“我们手上有你们一位将军,他叫迟布英雄,你应该知道。”杨铁筠道。

“当然知道,他有没有受伤?”高个鬼子问。

“目前完好无损,打起来可不一定了……我们可以把他交给你们,条件是必须全体通过……你们虽然占着路口,但应该知道,就是打起来,你们也占不了便宜,日本帝国士兵的枪法虽然过得去,但和我们宪兵部队比,还是要差一截……”杨铁筠轻松地背起双手,手指却互相掐着。老旦瞟了眼高个鬼子,却不防鬼子正在看他,阴冷的眼神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一样。

“好,请让我先见一下迟布将军。”高个鬼子说。杨铁筠对老旦点了下头,老旦冲后面一招手,陈玉茗推上来五花大绑的迟布将军。迟布憋个大红脸,嘴里的布条几乎吃进去了。两个鬼子对着迟布将军立正敬礼,高个子不满地看了看杨铁筠,说:“你没有必要这样侮辱一个将军,请拿掉他嘴里的东西。”

杨铁筠回头看了眼,点了下头,老旦上去就揪下来,布条塞得太紧,老旦揪得太快,硬生生带出一颗牙齿来。迟布大怒,哇哇骂人。老旦听得火起,一个大耳刮子扇上去,打得迟布晕乎乎的。他不顾杨铁筠的呵斥,还要再扇一下,却听见枪声从身后传来,只是咫尺的距离。老旦见陈玉茗张大了嘴,后悔不迭,晓得是遭了鬼子的暗算,完了完了。

可子弹没有在他身上打个窟窿,却钻进了迟布的脑门,他的血溅了陈玉茗一脸。陈玉茗猛地举起了步枪。老旦战战兢兢地回头。鬼子仍端着手枪指着这边,杨铁筠的手枪指着他,矮个鬼子指着杨铁筠。老旦慢慢转过身来,哗啦掏出了枪,却不知该指着哪个,大家的弦都绷这么紧,指错了就出事。高个鬼子把枪放下了,轻松地揣回了腰里,对还拿枪指着他的杨铁筠说:“这下你没有筹码了。”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筹码,你倒真对自己的将军下得去手。”杨铁筠也收起了枪,但一张脸气得发白。老旦知道上了鬼子的当。

“我也是奉命行事,迟布将军是帝国的优秀军人,天皇陛下的忠诚臣民,他自会体谅。”高个鬼子看了看大家又说,“怎么样?如果投降,我可以向军部申请,让你们到后方担任维持治安等军务,不作战俘处理。”

“你还是回去做好准备,别让我们再俘虏了吧。”杨铁筠不输气势,扭身就走。高个鬼子叫住了他。

“那也留个姓名,在下服部大雄,川谷师团107联队少佐,你们要是过去了,以后见面也认识。”高个鬼子仍背着手。老旦很想一枪毙了他,却见旁边那个矮鬼子瞪着自己,手就在枪的旁边,这家伙真不是好惹的,老旦虽不怕他,却有些惧他。他们身上有全不畏死的劲头,要不是被逼着发了狠,老旦真不敢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是不要命的主,咱是要命要老婆要娃的主,你还怎么和他拼命呢?

杨铁筠不耐烦地回头,犹豫了下说:“中华民国总统卫队上尉杨铁筠。”说罢便去,老旦后退着走,正要转身,听见服部大雄说:“你们过不去了,就这谈话的工夫,我们到了两辆坦克,请想清楚。”服部说罢转身,大踏步去了。杨铁筠停在原地,低头扶了下帽子。

“走吧老旦,真是遇到劲敌了。”他说。老旦心中怔然,还没和坦克交过手,看见那东西他就腿肚子转筋,半夜常梦见被这铁怪物压成肉饼的弟兄。水稻突击连虽然火力不弱,但装甲车如何打得过坦克?往回走着,老旦觉得腿软,杨铁筠似乎发觉了,就回头说:“别慌,我们还是有胜算的。”

“嗯,坦克怕火,俺听说坦克怕火……”老旦重重点着头说。战士们在村口端着枪,腰带扎得紧紧的,老旦在那些脸上看到自己的紧张。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服部大雄远远地也在回头,似乎还冷笑着。

三辆头车准备好了。李克中检查了重机枪,对杨铁筠点了下头。陈玉茗和六子上了车,将一捆手榴弹绑在后面的汽油桶上,拉了根长绳子到车厢里。老旦令每辆车又加了汽油桶,专门对付坦克。陈玉茗听说要对付坦克,嘴唇哆嗦了下,却没说什么。杨铁筠调配了进攻的车辆先后,二子从装甲车找出了半箱烟雾弹,杨铁筠说这是好东西。老旦掏出梳子,在地上沾了点水梳起头来,狼牙狗啃般的头型梳出奇怪的沟壑。老旦再从死去的战士头上摘下一顶军帽,帽檐朝后地反戴上,拎着机枪奔着二子的车去了。

战士们上了车,车排好了队形。杨铁筠决定不再分先后,而是十辆车一字排开冲过去——反正有一半会被打掉的。既是决战,火力必须充分,这么冲也能让鬼子一时发蒙,不知道用坦克打哪个。这是一场必须近战的冲锋,老旦想了想,让大家都上了刺刀。杨铁筠一辆辆车交代了话,那些话就是让大家宽心。之后他对着全车队敬了个礼。弟兄们也向他和老旦回敬。杨铁筠跳上了车,二子打着了火,老旦将烟斗死死插在腰里,在副驾驶位抱起一挺轻机枪。各辆车都轰鸣起来,鬼子一定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