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6页)

许三多站在走廊的阳光中,看着下边花坛里盛放的鲜花,花坛边一个人背对着他,正专心地看着花坛中的某一朵。

许三多的看花纯粹是为了应付,吴哲为了让他尽快忘掉他不能忘掉的事情,死活逼着他走出窝了四天的房间。

队友们从走廊上经过,在齐桓和吴哲的眼色下没人敢搭话,只好奇怪加关切地匆匆从他们旁边通过。与他们那种永远像要起跳的劲头相比,许三多似乎来自一个苍白和委靡的世界。

他想回屋,但齐桓吴哲一左一右地攀着他,让他站在原地。

吴哲:quot;要细赏嘛。许三多,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日子交给一张床,那可不是活见鬼吗?……quot;

花坛边的人转过身来,那是袁朗,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许三多,许三多也看见了他。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地对视着,袁朗的神情里有着理解、关切与询问,而那都是许三多想要逃避的东西,他强挣开身边的两人,回了房间。袁朗忧郁地看着他。

铁路在窗边看着外边训练的那些兵,然后回头看看屋中间戳着的袁朗,从某个角度来说,袁朗是被叫过来罚站的,那个姿势已经不知道保持了多久。

铁路问:quot;听说你队里那个兵,从执行任务回来已经躺了一周?quot;

quot;我的过失。目标企图引爆一枚手榴弹,在争抢过程中,他击碎了对方喉结,骨片刺入气管,因为缺乏医疗器材,窒息身亡。我让他过早面对真实的流血和死亡。quot;

铁路有些不能理解:quot;这报告上写了。我没看出你的过失,也没看出他的。一夜间彻底摧毁为祸数年的贩毒武装,这叫过失?……就许三多的表现也无懈可击,他是军人,必须有承担这些的心理准备。quot;

quot;……quot;

这种准备对有些人很容易,对许三多这种人真的很难……至少是暂时很难。由于袁朗急于让他成为老A的一员,在这里找到他自己的位置,所以带他出任务目的只是希望他经历一次,以后就可以有铁路说的那种心理准备了。可是出了意外,这个意外是袁朗没有想到的,许三多经历的比别人都要残酷。对初上战场的兵来说,甚至于久经沙场的老兵击毙和格毙也完全是两回事情。

是的,许三多很出色,可从来没想过学的练的都是用于杀伤,他像训练时那样一拳打出去了,可没法面对之后的结果。导致现在他无法回到训练场上了,任何训练都会让他重温极不愉快的心理经历。而袁朗现在真的不想放弃许三多。这种状况让铁路和袁朗大伤脑筋。

当袁朗说出自己要全权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铁路忽然明白了袁朗的意思,神情立刻显得惊讶而惋惜。

夜色中的训练场,袁朗让齐桓找许三多过来,齐桓不放心地看着自己的队长:quot;队长,别责怪他。这种任务对我不是第一次了,可我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是的,我们有使命感,有心理准备,早在行动前就开始自我调整。可他呢?满心平和,只想好好和人相处。我们还没像他那样,面对面,看着一个人瞳孔扩散,呼吸消失。quot;

袁朗:quot;怕我亏待你的小朋友?quot;

quot;我晚到一步,如果我早到一步,就是我来击毙罪犯,这些东西我来承担。quot;

袁朗摇着头:quot;总会有这一天的,这是我们都得过的关。本来有几天假,想回家,可还陪你们耗。为什么?没法用刚杀过人的手碰老婆和女儿……你现在不怕我亏待他了吧?quot;

许三多仍在宿舍里窝着,他的一切日常举动都定格成相,那归功于吴哲在旁边拿着数码相机,闪光频频,吴哲看似要拍部个人专集。

吴哲的手都摁酸了,512兆的记忆卡都快满了,许三多连半个笑脸都没有给他,只是忧郁、憔悴、强打精神地看着他。

许三多终于嚅动着嘴唇说:quot;吴哲,谢谢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quot;

然后又不说话了,吴哲瞪着,抓耳挠腮,做尽表情与反应,许三多很漠然。

许三多真的不想天天关在屋子里,他也想说也想笑,可是他做不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背二三十公斤跑十几公里好像上辈子的事情,突然连动动嘴都觉得费劲。

一向很容易被逗乐的许三多忽然不吃这套,吴哲决定让自己显得严肃:quot;你忽然觉得累到了极点,是不是?你渴望归宿。大家一样,都是希望做个不平常的平常人,可你现在累了,你怀念那些早被你抛下的东西:有点小财产,有份工作,有些朋友,有个老婆,从容平淡,有点私生活。quot;

以他的口才要吃下许三多实在轻而易举,而且这样的话题立刻让许三多全神贯注地听。

quot;可就算你找到了以为是归宿的地方,也会发现看不见尽头。归宿就是终点,其实没有归宿,人生没有穷尽。顺便说一句,这是我觉得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一个部分。quot;

许三多实在在这件事上想得太多,吴哲立刻搞得他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齐桓这时走了进来,看到许三多在哭,一愣问吴哲:quot;你不是包把他搞笑吗?怎么倒给弄哭了?quot;

吴哲讪笑着:quot;呵呵,这时候哭和笑是同一个效应。quot;

齐桓转向许三多,并告诉他队长在操场上等他,许三多很犹豫。

quot;去吧,我们正和你一起受煎熬。quot;

齐桓的最后这句话让许三多拿定了主意,他起身,默然看了两人一眼,就出去了。吴哲真实的表情这时才露出来,不是滑稽也不是做作的严肃,是和齐桓一样的担忧。

许三多穿越基地去训练场,月色、草香和树香,夜虫与夜鸟的鸣声。他走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漆黑,但气味和声音如旧。

我经常跟自己玩一个游戏,闭上眼睛,只闻到气味,听到声音,然后冒充自己回到吴哲所说的那些平常。

家乡田间的土埂。

五班宿舍外辽阔的草原。

三五三团朴实的大院。

这些都在许三多闭上的眼睛前重现。许三多睁开眼时发现一个哨兵正疑惑地看着他,毕竟闭上眼睛走夜路的人并不多。

袁朗在训练场边坐着,看着另外一个中队的人在打夜靶,直到许三多站在他身后也没回头。quot;山里的夜晚,容易让人想起旧事,是不是?我在想我的旧事。quot;

许三多戒备地站着,这并非他想象中的与袁朗谈话。

quot;我想起一个兵,也是步兵连的侦察兵,他服役的团叫老虎团。演习时他犯了急性阑尾炎,拉去野战医院手术。当时有点乱,护士忘了打麻药,一刀下去,喊得天翻地覆。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