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妈——”贵珍突然抱住母亲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妈,我赢了,我赌赢了!我赌赢了!我赌赢了,妈。”

李明强刚筹够肖明母亲住院的五千元押金和给“赵一刀”的小费,还没有去请“赵一刀”,肖明媳妇的母亲就一拐一拐地摸到了病房。

这老太太是个大高个儿,比她的女儿高出大半头,脸色同女儿的一样——油黑油黑的,可长相与肖明的母亲一模一样,就像亲姐妹似的。她身穿黑棉袄、黑棉裤,手里拿着一条黑头巾,除了一头花白的短发外,全身上下一抹黑,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哎呀,我可找到你们了!”

“妈,您怎么来了?”肖明媳妇惊讶地问。

“急事儿,火都烧到房顶了,我能不来吗?”老太太把手中的黑头巾向上一扬,非常夸张又非常诚恳地说。

“姐,家里出大事儿了?”肖明母亲着急地欠起身怯怯地问。

“没什么。妈,不是家里的事儿,是我的。”李明强急忙插话说,“大娘,您先和贵珍到外边等我,待会儿,我跟您老说清楚。”李明强冲贵珍和她母亲直挤眼。

“啊,啊,小花,是,是他的事儿。”贵珍的母亲指着李明强对肖明的母亲说,“真的,就是他的事。你,你怎么样了?”

“还好,大医院的药就是管用,打了针,吃了药,就不痛了。他们说,很快就会好。”肖明母亲说着,脸上露出了微笑,她拍拍自己的病床说:“姐,你坐,坐这儿。”

“啊,不,不了,我到外……”

“我们到外边把事儿办完,一会儿就回来。”李明强急忙打断了贵珍妈的话,接着又对胡斌说,“你照顾好老人。”就连扶带拉地把贵珍的母亲带出了病房。到了大厅的休息室,李明强指着椅子说:“大娘,您坐。慢慢说,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肖明家里不让做手术?”

“可不是吗!都不让做,家里都闹翻天了!”老太太是个急性子,刚坐下,又站起来,指着贵珍说,“贵珍,你两个表姐不同意,两个舅舅也不同意,你姨夫也不同意,就连你老舅爷都说了,你姨能活过六十岁就已经不错了,别到老了,再给孩子添一身的债。”

“我就知道,他们是不想掏钱。我也不让他们掏。”贵珍倔强地扬了下头说。

“你这孩子,就是这么犟。当初,肖明说近亲不能结婚,你犟,克死了肖明,你还要克死你姨呀!”贵珍妈的脸更黑了。贵珍低下了头,眼里充满了泪。李明强是越听越糊涂。

“大娘,您怎么能这么说话?”李明强盯着贵珍妈,严肃地说,“肖明的牺牲怎么能怪贵珍呢?”

“哎呀——你就是认给她姨的连长吧?你不知道,她和肖明是亲姨表。我妹妹身体不好,生产队那会儿从没有下过地,就在家里看着她和肖明。她从小就是在我妹妹家泡大的,人家都说她和肖明是天生的一对儿,可肖明一当兵,说什么违反婚姻法。这肖明死了,她还不死心,说什么了,婚姻法不允许近亲结婚,但没说不让她嫁给照片,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啊。”贵珍的母亲说着掉了泪,转过头对贵珍说,“死丫头,这回可由不得你,万一你姨下不了手术台,看你怎么跟你姨夫和表姐交代!”

贵珍低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噼啪啪地掉了下来。李明强也听傻了,他愣了一会儿,对贵珍的母亲说:“大娘,这次,是我做的主,与贵珍无关,我只是让她来陪床伺候……”

“妈,我姨已经到晚期了,不做手术……”贵珍抢过李明强的话,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

“大娘,实话给您老说,只有做手术,才能……”

“可家里人都不让做啊!”贵珍的母亲把手一摊,打断了李明强的话,“就你们俩,一个刚认两天的干儿子,一个外甥女嫁给照片的儿媳妇,做人家肖家的主,不让人笑话。”

“那让他们做主,这手术就不做了?”贵珍哭得更痛了,“让我姨回家等死,肖明,肖明,不会答应!”贵珍哭着说到这儿,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把眼泪,咬咬下嘴唇,看着母亲的脸说:“妈,我问您一句,您同意给我姨做手术吗?”

“我——我——”

“我就要您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贵珍把头一扬盯着母亲的眼睛说。

“我,贵珍,你说,妈都七十多岁了……”

“妈,您甭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要和死神赌一赌!我姨比您小十几岁啊,我从小,她就……”贵珍的泪又像泉水似的涌了出来,涕不成声。

“贵珍——”李明强再次被这位坚强的女性所打动,欲言无词。

“哥,做。这个家我当了!”贵珍又一次扬起了头,把泪珠抛向远方。

夜幕拉开了。李明强不安地看着手表,这块田聪颖送给他的手表映出了田聪颖的柔情和无助。李明强摇摇头,挥起那耙子似的左手在自己的左腿上打了两下,咬了咬牙,屈着膝走出了病房。

李明强在陆军总医院9号家属楼前慢慢地踱步。李放主任告诉他,“赵一刀”有看新闻的习惯,就烦别人在这个时候打扰。可过了七点半,“赵一刀”又有可能出去遛弯儿锻炼。要找“赵一刀”最好的时间是七点半。

李明强看着手表,当指针走向七时三十分的时候,他走进三单元敲向了101的房门。

“谁呀?”屋里传来一位男性老者不厌烦的声音。

“赵主任,您好。我是骨科的病号李明强,有事儿想请您帮忙,能给我两分钟时间吗?”李明强在门外对着米黄色的木门说。

“李明强,是在青屏前线负伤的李明强连长吗?”门内的老者缓和了口气问。

“是我,赵主任,您老好吗?”

“好,好。没病没灾的,有什么不好的。”随着门开,一位红光满面白发苍苍的瘦老头站在了门口,满脸堆笑地对李明强摇了下手说:“李连长,请,屋里坐。”

“赵老,您好,打扰您了。”李明强像一个小学生见到老师一样不好意思地说。

“哪里话,你是英雄,我本该去看你。只是……”

“赵老,我是晚辈,哪能劳您老大驾。”

“别客气了,有什么事儿?说吧,只要我能做,我一定不推辞。”“赵一刀”收起笑脸,正儿八经地说。

李明强没有直接回答,看了“赵一刀”一眼又环顾了房中简朴的装饰和摆设,说:“我知道不能打断您老看新闻,所以就掐着时间来找您,不知您老晚上还有没有事儿?”

“没事儿。我也没什么活动,更不好串门,在家就是看看书而已,最多出去遛会儿弯儿。”“赵一刀”笑着说完,盯着李明强的眼睛说,“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